廣東惠州是先父的故鄉。雖然我在香港出生,但依照中國的傳統,那也是我的故鄉了。說來慚愧,這個有山光水色的故鄉,我平生只到過三次,都是短暫的勾留。
第一次是香港淪陷之後,母親帶著孩子們往廣西避難,途經惠州,住了一晚。那時我只有六歲,在蘇東坡生活過的西湖畔觀望了一下,其後夢裡依稀,記不清楚了。第二次是幾年前,為了作經濟調查,與幾位助手深入「不毛」之地,跑到惠州去了,也是住了一晚。那一次,惠州在濕雨中一片陰沉,使人有去國懷鄉,滿目蒼涼之感。在那樣的環境下,訪蘇學士愛妾朝雲之墓——連同六如亭——倍增哀思。那時惠州看來像窮鄉僻壤,垃圾滿佈西湖畔,給人的印象不大好。
第三次訪惠州,是上月初的事。話說不久前,與一些朋友閒談,我說,要是惠州西湖的垃圾能大加清理,那麼該湖雖小,其風光應該勝於杭州的西湖也。這些朋友雖然沒有到過惠州,卻不相信我所說的。杭州的西湖名滿天下,惠州少見經傳,又怎可以相提並論呢?我於是解釋說,杭州西湖,蘇子瞻只建造了蘇堤的一部分,但惠州西湖是由他親自全面改進的;人造的勝景,是要一氣呵成的;惠州西湖應該是小而秀麗,杭州西湖大而不和諧。朋友們不信服。我於是搞一個二十多人的旅行團,帶他們和其它朋友一起到惠州去,也是住了一晚。這一行,上述的朋友們不一定對我的「西湖」觀點信服,但也同意惠州值得一遊。
一別數年,惠州的西湖清潔得多了。湖上的垃圾去如黃鶴,這是西湖之幸,也是惠州之幸。我這次重臨,天色晴朗,只可惜冷一點,風大一點。除此外,我和朋友都玩得開心,興盡而返。
惠州是一個小城鎮,離香港只有五、六十公里的路程,但因為公路欠佳,過關時又費時失事,所以從香港去要四個小時。如果從香港到惠州,其間有像美國那樣的公路,四十分鐘就可抵達。我於是想,假若四十分鐘可達蘇東坡居留過的名勝之地,香港的遊客必定激增,這項公路投資的主意似乎不錯,應該可以考慮。然而,我老是不明白,為什麼通過香港、深圳時的關口會是那樣麻煩而令人頭痛的事?而深圳之後的所謂第二線,過關時又再一次令人頭痛!中國大陸要賺取外匯的權威人士究竟是怎樣想的?
惠州的去處不僅是西湖。到那裡購買一些土產,或到飯店吃一頓晚餐,價錢著實相宜。自由市場的小販比深圳的老實得多,行騙的意圖甚少。可口的臘腸價錢是香港同樣貨色的三分之一,有名的梅菜一斤不過幾塊錢,此外蕃薯乾等雜食觸目皆是。是的,遊客口袋裡只需有二、三百元,在惠州的市場東闖西遊,會有一定的「優越」感與收穫。花三、四百港元,梅菜多得要拿也拿不起來了。
這次惠州之行,日期的安排可不是我自己的主意。事前,朋友說這天沒空、那天沒空,我就跟著左改右改。後來改定了,卻剛好是我的生日!不知是哪位好事之徒洩漏了風聲,朋友們就興高采烈地替我祝壽起來了。那是在西湖大酒店頂樓的歌廳之內,顧客不多,我們二十多人佔了一大半。也不知是誰神通廣大,在酒店弄到一個生日餅,洋燭一枝。生日歌人人都會唱,使我覺得自己忽然重要起來了。
更可喜的是,袁天凡經不起朋友的要求,為我的生辰在卡拉OK的米高風前,高歌一曲!袁老弟在唱,我卻在想:他是香港聯合交易所的老總呀,怎學到這「隨遇而安」的本領?我又想,這個出自芝加哥大學的後起之秀,有恃無恐,不滯於物,總算不辜負芝加哥學派的傳統了。中國大陸的高官能這樣做,恐怕是下一個世紀的事吧。
在惠州歇宿一宵,清早起來,進了早餐,就暢遊西湖去也。可惜我們只有兩個鐘頭的時間,不能久留。惠州西湖沒有楊柳,而其時也不是春天,但在離別時我還是想起宋代張孝祥的一首《西江月》詞:
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東風吹我過湖船,楊柳絲絲拂面。
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寒光亭下水如天,飛起沙鷗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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