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une 1, 1992

想起了《中華文選》

閒著無聊,翻閱最近出版的拙作《憑闌集》,談到《關於中文教學》一文時,再有感慨。該文反對中文教學,但也承認香港的學生中文水平每況愈下。我指出這不幸,並非由於英文教學所致,而是由於香港政府對教育的諸多管制——那是學語文的大忌。

今天重讀該文,我想《中華文選》這一套課本跑到哪裡去了?我記得,《中華文選》由淺入深,一共八冊,收集了好些名家的散文,包括古文的。那是一本課本精品;四十年前,我在香港作「番書仔」時,它是中文教材。我不相信,以《中華文選》作課本的學生,其中文水平會像今天香港學生那樣不成氣候 。

我還記得《中華文選》第一冊的第一篇,是巴金的《繁星》——「我愛月夜,但我也愛天星。從前在家鄉,六、七月間的夜晚,在庭院中納涼時,我最愛看那密密麻麻的繁星。看著那天星,我就會忘掉了一切,彷彿回到母親的懷裡……」第二冊的第一篇是魯迅的《秋夜》——「我家後園有兩株樹,一株是棘樹,還有一株,也是棘樹……」

是的,《中華文選》有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與《背影》,有諸葛亮的《前出師表》,有王勃的《滕王閣序》,有蘇軾的《赤壁賦》,也有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其它名家還有冰心、徐志摩、梁啟超……而所選的文章無一不是精品。

我還記得《中華文選》是我被逐出校門之後還要一讀再讀的。這套選集,讀來過癮之至。趣味盎然的課本,其感染力可使學生不顧及考試而讀之。《中華文選》有這樣的魅力與能耐,但今天卻不知去向。

我不知今天香港的英文書院裡所用的中文課文是什麼。大約十年前,我參閱過他們的中文課本,發覺所選用的文章不能與《中華文選》相提並論也。這「新」課本不是沒有好文章,但其中一些艱深難明,一些老氣橫秋,一些諸多造作——非精品也。更重要的是,「新」選的文章缺乏趣味情致,沒有感染力。

好的文章是超越「時間性」的。那麼為什麼《中華文選》會被淘汰呢?最近,我向一位舊同學提出這問題(我於一九五七年離港赴美,一別二十五年),他說,在六十年代時,香港學生激增,編選課本的見有利可圖,獲得教育司署的批准,就推行新的中文課本而把《中華文選》拋棄了。

我從來不反對著書或編書賺錢,但書的好與壞,怎可以由政府官員下判斷的?不懂中文的人當然不可以當中文教師,但假若一位中文教師有資格教學,那麼他就應該有選擇課本的權利。由政府指明要教什麼,試題要怎樣發問,哪一課本可以用,哪一課本不准用,教師再有才華,也無能為力也。

今天,英文書院的中文教師,大多數可能不曾聽過《中華文選》這個書名。但我認為,只要他們看過這一套書,而又有選擇課本的自由,加上沒有考試之種種「規定」的話,那麼,《中華文選》死而復生,是可以肯定的。

我不明白為什麼出版《中華文選》的書局,因為此書不被中學採用就不再發行。香港好學的學生還是有的。學校不採用作課本的書,自己也可以把它視為課外讀物。既然過癮精彩,課餘讀之,何樂而不為?何況九七在望,他日在中文方面若能下筆成文,每月多了兩千塊錢的收入,應該是低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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