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rch 22, 1996

春花秋月何時了?

我不是一個重視優生學的人,但相信基因的遺傳對人的天分有決定性。中國的蘇東坡與英國的赫胥黎(Huxley),各有各的一門三傑,倒不是或然率巧合的結果。

我不敢說中國人的先天基因比他人高一等,所以中華民族是「優生」之族。但好些外國的知識高手都是那樣看。發明半導體而獲諾貝爾獎的那位仁兄,被美國的輿論罵得狗血淋頭,因為他三番四次毫不含糊地說: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智商——中國人最聰明,黑人「包尾」!我的師友艾智仁與高斯,高尚之士也,沒有說黑人「包尾」,但卻說過中國人天生最聰明。異國朋友有類似觀點的,屈指難算。

我自己不敢說我們炎黃子孫有「優生」的天分(事實上,我認為猶太人可能稍勝),但從表現與一般外人評價這兩方面看,中國人的基因絕不遜於他人。

中國人不但聰明,而且刻苦耐勞。根據一項美國學者的統計,抗戰期間,在上海拉黃包車的勞動者,操此業後,平均壽命只有五年,但他們還是為了生活拉呀拉的。也是抗戰期間,我隨母親在廣西一帶坐船逃難,船是由十多個苦力(或縴夫)在河岸上拉著前進的。他們從早到晚拉呀拉的,骨瘦如柴,汗流浹背,但舉步維艱之際,卻面不改容。

中國人聰明,既能刻苦,也能耐勞。然而為什麼身在神州大地的中華民族,竟然給我們祖先一度看不起的洋鬼子比下去呢?——不僅比下去,而且大有天淵之別,不能比也。不僅生活如是,藝術、科學也如是。

以上所說的「不能比」,說起來,也只不過是最近二百年的事。中國最後一個好皇帝是乾隆。乾隆卒於一七九五年——距今整整二百年。這二百年中,江河日下,炎黃子孫越來越不成樣子。如果不是鄧小平從七十年代末期起說左走右,大事開放,中國今天肯定不堪設想。

大約八年前,一位在史丹福大學胡佛學院當高級院士的朋友,不遠千里而來,專程到香港來問我一個問題:「為什麼中國人在香港、美國、日本、歐洲、東南亞一帶,事業上都有出人頭地的成就,惟獨在中國本土,他們就是那樣不成氣候?」我回答說:「這似乎是個淺顯的問題,因為答案是中國本土的制度有所不逮。」

但是,為什麼制度會有所不逮呢?中國人既然又聰明又刻苦,那為什麼不可以解決這制度上的困難?我今天的答案是:中國人雖然聰明,但卻沒有政治智慧。還有,他們受到傳統約束,不善於推理引證,不敢對權威大名手起刀落。這樣的民族是易於受政客瞞騙的。

記得在抗日戰爭期間,蔣介石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多麼好聽的口號,於是「匹夫」奮不顧身,為國捐軀去也。他們可沒有想到,當時的達官貴人,風花雪月,你捐你的,我貪我的。

到了毛澤東時代,「為人民謀福利」的口號不脛而走,好聽得不得了。到後來明明稀粥也沒有得吃,也天天說著為人民謀福利,而信者甚眾。殊不知老毛天天大魚大肉,身邊美女如雲——不知是真是假,但他的私人醫生所寫的書,不可能全是謊話。

說中國人沒有政治智慧是對的,但毛澤東是個例外。他懂得高舉洋鬼子的胡說八道的學說,以舶來品聲價在中國出售。什麼「剩餘價值」、「階級鬥爭」之類的空泛理論,不知所謂,但既是舶來,中國人怎敢不相信。

一個本來是優秀的民族,但在傳統上有三從四德的家訓,有「孝」、「禮」的倫理,也有「君要臣死,臣不死,是為不忠」的「國法」,加上善良的老百姓有盲從於「權威之言」的習慣等等,是很容易受到政客的影響,而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

中聽但不中用的口號、術語,在二十世紀的中國,實在是說得太多、太多了。春花秋月何時了?

在行將踏進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作為在學術上可與西方較量的中國人,回顧二百年來我們祖國的「往事知多少」,我不禁潸然淚下!

春花秋月,應該「了」於今天。要做到這一點,我認為中國的特權分子,應該放眼觀望,看得遠一點,為自己的兒女的兒女,設想一下。「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他們是知道的。但向前看,他們可能不分黑白,如果他們今天不肯放棄他們的特權,他們的兒女的兒女,充其量就只不過是弄到一官半職,整天搞政治性的人事關係,心驚膽戰地以貪污特權為「謀生」之道。而其它沒有特權的人,刻苦耐勞就只得一個「耐」字矣!

我認為今天中國的特權分子,絕大部分都知道要怎樣改進。不過,他們就是不願意改,因為一改之下,其擁有的特權就煙消雲散。是不為也,非不能也!

如此一來,問君能有幾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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