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家大甩賣行寄來他們快要拍賣的中國古書畫目錄,看後對其估價的偏低,不勝感慨。目錄上的估價,當然不是成交價,但這起碼表示物主願意出售而專家又認為是合理的價格。事實上,中國古書畫的價格偏低,由來已久,而這次只不過是一點左證的新資料罷了。
先舉幾位大名家的作品為例吧:
唐寅(一四七○——一五二三)的《唐生告歸圖》,估價大約港幣四十萬元。這是唐伯虎的佳作,與附帶的書法參證,假不了。
傅山(一六○五——一六九○)的《深山高隱》,估價大約十二萬。傅青主當然是大名家,雖然我對他的畫作認識不多,但畫中的題字顯然是他的手筆,錯不了。畫高六呎,很清雅,而青主遺留下來的畫作不多。
陳淳(一四八三——一五四四)的《墨花書法》,估價大約四十萬。陳道復不僅是大師,他的書畫對後人影響甚大。這幅手卷是書畫兼佳的。
陳洪綬(一五九八——一六五二)的《群童戲鳶圖》,估價大約二十萬。陳老蓮大名鼎鼎,是近人張大千所拜服的。作品是佳作,有乾隆及三希堂等鑒賞章印在其上,皆名印也。
再看一些小名氣的例子吧:
詹景鳳(一五六七——一五九八)的草書《王維桃源行詩》,估價大約三萬元。作者雖然是小名家,但這幅手卷是超水平之作,足以令我對他刮目相看的。手卷甚長(作品本身二八五吋),今天的裱工費用應在三萬元以上。
笪重光(一六二三——一六九二)的《草書千字文》,估價大約五萬。書法寫得不好——笪氏的書法本來就不精彩,而《千字文》又是很難寫得好的。但這件作品畢竟是《千字文》,且又經吳湖帆收藏過,非廢物也。
以上所舉的六個例子,作者大部分是四百年前的人,而作品都應該是真。我感到奇怪的,不是大、小名家之作的價格差距。我不明白的,是今天(或近代)的名家作品之價,往往遠比四百年前的大師為高。
蓋棺可以論定。從藝術歷史地位那方面看,近人徐悲鴻是難與四百年前的唐寅、陳淳、陳洪綬等高人相提而並論的。然而徐氏的畫價往往比這些歷史大師高。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
反觀歐洲的藝術作品,其古今與名氣大小的價格差距,遠比我們中國的來得有「理性」。今天,一百年前的歐洲大師的畫作,動不動以(港幣)千萬元計,而大、小名家之別,也比我們的大。
我曾研究過歐西畫價的結構,發覺他們定價的準則與我們的有好些不同之處。例如,他們不喜歡以作品的大小而定價(我們,尤其是今天的作品,往往是以方呎定價的)。又例如,他們不重視美觀(我們是重視的),而重視作品的重要性。歐西藝術作品之價特別高的,通常是因為作者的風格正在轉變,或對後人有明顯的影響力。還有另外的一點:歐西的藝術作品,同一作者在不同時期之作,往往有很大的價格差距。
縱觀以上數點,我得出的結論是,歐西藝術作品之價,主要不是論大小或美與不美,而是論作品對藝術的貢獻。因此,在歐西藝術上,我們往往看到對某作品有如下的評論:「這作品重要!」我們呢?是不談作品的重要性的。這也是說,中國的藝術市場是不論作品對藝術的貢獻的。
作為一個文化古國,中國歷代藝術人才輩出,毋庸置疑。然而到了今天,人浮於事,為了生計沒有誰肯多花時間在藝術上下功夫。要當藝術家是苛求,但欣賞藝術這樣過癮的事,我們似乎也懶得去學。
應邀赴會,我曾經到過好些說得上是大富的香港商家的華麗宴客所,見到牆上掛著的,都是一些現今的「名」家的應酬畫。既然是應酬,當然以「意頭」、「風水」為「尚」了。
藝術市場不論藝術的貢獻,是我們的天才前賢的古書畫賣不出好價的原因。這象徵著我們的文化傳統被我們自己小看了。
香港的有錢人多的是。他們要救救我們的文化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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