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April 6, 2000

朱鎔基治標不治本

朱總理鎔基最近論天下大勢,指出中國的經濟改革有兩個重點。其一是要肅清貪污;其二是要搞好國營企業。中國目前的經濟困難不止這兩點,但這兩點顯然是重要的。朱總理看得準。

問題是,貪污的普及與國企的不濟,由來已久,說要大事清除,大事改革,已有十多年,但成績又怎樣了?借用我們香港財神爺曾老兄對香港政府入不敷支的說法,中國目今的貪污與國企的困難是「結構性」的。既然是結構性,要改就要從結構改起。改結構,治本也。不改結構,怎樣治也是治標,不可為也。

先談貪污吧。差不多十年前,一家美國刊物(Newsweek)訪問我關於中國貪污的情況,我說了幾句後來常被引用的話。我說:「如果你將一個美女赤裸裸地放在我的床上,要我不想入非非,難乎其難矣!」

貪污是有政府管制才產生的。例如進口有管制,就必定有走私,要走私就要付黑錢,貪污也。所有其它管制都會有類似的效果。管制是一個赤裸裸的美人,你要官員、幹部怎麼樣?要他們去做和尚?有污可貪(美人招手),而自己又算準了闖禍的機會不大(老婆知道的機會甚小),你還要等什麼呢?當然,你可能是如來佛祖,八風不動。但這樣的幹部十個中有多少個?如果你是幹部中的柳下惠,或練得像我那樣不動凡心(一笑),那你在大貪其污的制度中還會有工作嗎?

毫無疑問,朱總理是個清官。雖然高高在上的清官比較容易做,我還是佩服的。但朱總理怎可以認為所有幹部都可以像他那樣,以「清」為貴;或是用勸導的方法,使他們學得五根清淨,不為私利只為國家;又或者對貪污者施以重刑,趕盡殺絕?政府管制多籮籮,要杜絕貪污,難道要把幹部全都殺了?

十多年前,香港的廉政公署請我到那裡講話,要知道經濟學對貪污怎樣看。我認為「廉記」辦得很不錯,但忍不住對他們說:「你們辦得頭頭是道,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香港搞自由經濟,管制不多;要是香港管制多籮籮,貪污觸目皆是,你們本領再大也無能為力。」這一點,他們當時是同意的。

一個社會不可能完全沒有政府管制,所以貪污是不能杜絕的,而廉政公署或類似的機構,也就因此有用場。比起十多年前,中國今天的價格管制日漸式微,而高干及其子弟的胡作非為,也因為昔日的特權不再而少見了。大貪污今天有了改進,這是中國之幸。不幸的是小貪污越來越多。這是因為小的管製法例多如天上星,就是計算機也恐怕統計不了。

政府的小管制,對社會有些好(例如某些交通管制),有些壞(例如不准外地公司在中國開人民幣戶口)。今天中國的小管制不僅多,且往往莫名其妙。這些滿天星斗、有理說不清的管制,使我在幾年前得到啟發而創立了一個新的貪污理論:好些管制是因為利便貪污而設立的!驟眼看來像是怪論,但短短的文章發表後,佛利民、艾智仁等朋友拍掌叫好,而今天接受此論的學者越來越多了。

貪污因管制而起,而假若某些管制是為了貪污而設的話,與這後者相關的貪污,一萬個廉政公署也禁不了。很顯然,貪污的治本辦法是取消所有對社會整體有害無益的管制。問題是,任何有害的管制都可以被胡說為有利。貪官之言姑且不談,壓力團體或特權利益就不容易解決。

轉談國企的困境吧。國營及不上私管,有一個很簡單的原因,那就是用他人的錢怎樣也比不上用自己的錢來得小心謹慎!這個哲理若永遠是對的話,國企就永遠不可救藥。

試舉一些眾所周知的例子吧。在美國,最好的大學前二十五名都是私營的。也是在美國,中、小學的每個學生的經費,公立的比私立的高出兩倍,但卻沒有任何正常的家長會認為私立的質素不高於公立的。二十多年前,在美國,我千辛萬苦地賺點錢,每天清早起來送兒女到老遠的私立小學,放棄了在家鄰近的免費公立小學。不僅我這樣做,其它的教授朋友也盡可能這樣做。

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後的英國,其工業產品有口皆碑。殊不知戰後大約二十年,就被日本趕過了頭,跟遠遠地落後了。究其因,就是英國在戰後不久就開始搞國企,論什麼社會主義。要不是戴卓爾夫人手起刀落,今天英國佬的生活免不了江河日下。

大家想想吧。昔日的英國,造船是世界之冠,衣料是世界之冠,摩托車、單車是世界之冠,汽車亦近於世界之冠。這些豐功偉績,一下子去如黃鶴,皆國企之賜也。

香港的例子也如是。七十年代,香港的成衣、玩具、手錶等四、五項產品,是世界之冠。難道這些工業是政府搞出來的?今天這些工業北移,但還是私營的,所以還有看頭。

結論明顯不過。國企是不能以改進的辦法來達到私營的效率的。歷史的經驗沒有出現過奇跡。朱總理不要談改「進」,而要談改「變」。國企的治本辦法是徹底地私有化。這是產權結構上的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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