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政治一無所知,往往好奇地查詢一下。今年初北京換領導班子,之後幾個月我問比我熟知的朋友怎樣評價。得到的回應是不俗,但時日尚短,不能肯定地說。不久前的晚上看到溫家寶在哈佛演說,少看電視的我竟然從頭看到尾,連問答的後一段也看清楚了。這裡我試從那個多小時的觀察,說說我對這位新總理的印象。
演說開頭時有一位聽眾搗亂,被逐離場,溫家寶說:「我是不會受到干擾的」,獲得掌聲。跟著的幾句也有掌聲,但之後要到演說完畢才再有掌聲。這與一般的總理演說不同:溫氏的演辭沒有punch lines,不搞譁眾取寵那一套。看著講稿讀,讀得慢而穩定,火花不多,但表現是及格的。以溫氏日理萬機的職位,講稿該由專人代筆,但他的演辭與後來回答問題的風格如出一轍,顯示著講稿的內容是溫氏自己的。
內容平穩,間有沉悶之處。屢有引經據典,講者是個讀書人。問題是這次講話是在哈佛大學,學問的表達就應該開門見山為上。我明白溫氏的意思,但他應該更為清楚地表達哪幾方面中西的文化是相同的,哪幾方面有所不同,而中國的傳統文化是君子和而不同。如果能明確地這樣安排,就是哈佛的檔次了。
演說最成功的地方,是講者誠懇、坦率、仁慈——講時動了真情,因而可信。可以這樣說,溫家寶說不上是一個出色的演講者,沒有三幾句就引起掌聲雷動的本領,因而不容易勒碑誌之。然而,誠懇而坦率的表達,可信的,長遠而言比掌聲雷動更重要。哈佛的同學不會感到一時的興奮,但過了一段時日,他們會記得溫家寶是個性情中人。
我特別注意演講後聽眾提問時的應對,因為溫氏不能再讀文稿。問三題,都答得好,比有文稿的講辭優勝。但其中兩題——關於中國民主發展與中美貿易的——溫氏不可能事前沒有作了準備。第三題——關於二○○八年的北京奧運的——他應該是沒有準備的了。我的印象是,雖然說話頗慢,溫氏的思想相當快,也清晰。他是個想清楚才說話的人。
這就帶到我最欣賞溫家寶的地方。作學生時我不抄筆記,為的是要細心聆聽教授所說的。久而久之,我對一個講者的思維組織的能力很懂得判斷。溫氏對三題的回答頗長,用上不少數據與歷史。這些不簡單的回應——就算其中二題事前有了準備——是要講思維的組織力的:哪點先行,哪點後說,這裡要補充,那裡要簡化,等等。這種思維組織的工作不容易,有些很聰明人也乏善可陳。基於三個問題與三個頗長的回應,溫氏的思維組織力是明顯地高於一般教授了。
演說中我有一處不同意。溫氏說中國要成為經濟先進之邦需要有很多代的發展。我認為如果今天的發展速度能持續下去,一代的時間就足夠了。
溫家寶的仁慈表現也使我擔心,擔心中國會走向福利制度之路(不久前讀到的一些政策報道有此傾向)。我絕對贊成幫助那些真的需要幫助的人,但搞福利經濟會引起很多、很多事與願違的效果。歷史上沒有見過一個不令人反胃的社會福利制度。我們往往感到愛莫能助,不是不願意出錢,而是拿出錢來不知會落在誰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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