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une 3, 2004

炒黃牛,聽郎朗(二之一)

太太讀《壹週刊》寫鋼琴天才郎朗,對我說:「郎朗的狂性與你一模一樣!」我回應道:「他是個現象,我不是。」說後心有不甘,補充說:「但他只搞一項玩意,我搞四項。」說是這樣說,比是不能比的。郎朗今年只有二十一歲;我二十一歲時還沒有進入大學,只在街頭巷尾的無聊玩意上超人幾級,沒有一項可登大雅之堂。毫無疑問,郎朗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使我見而生畏。



我想到一件事,要提出來對家長們說一下。我童年時的成長是「冇王管」的發展,不足以為范,但放縱的教育也不是全無好處。郎朗呢?他的父親很麻煩,管得緊,甚至叫兒子去跳樓。馬友友的父母也管得緊。莫札特的父親管得緊屢見經傳。貝多芬的父親呢?拳打腳踢……這可見音樂的演奏大師,除天分外,很有點「管」出來的味道,從小受到極為嚴格的訓練。



國內推行一家一孩政策,好些父母要不是望子成龍,就是望女成鳳。於是,那裡的重要音樂演奏,最貴的座位滿是小孩子,跑來跑去的。父母當然希望這些孩子將來成為一個郎朗,或一個李雲迪,又或是一個什麼的。出得起數百元給孩子買張門票,明知孩子會在場內玩耍,繼而在座上睡覺,這些父母管得緊是必然的了。可能是大錯,因為或然率說,一萬個孩子中沒有一個有郎朗的天分。我認為一百萬個也沒有一個。



這是困難。如果孩子真的有郎朗的天分——或者郎朗十分之一的天分——多管一下博得過。然而,父母對自己孩子的天賦判斷,一般充滿幻想。有誰不高估自己孩子的天賦呢?這樣,一將功成,不知會有多少個孩子會被管得愚蠢起來了。天才這回事,不可強求。但不多管一下,父母不容易發現孩子的天分。另一方面,既為已出,客觀的判斷很困難。



最麻煩是一個孩子的音樂天賦是明顯地超凡,但怎樣還不是大演奏家的材料,博到盡,只能達到高不成低不就之境。在加州唸書時,我識兩位鋼琴天才,不願意下就去教琴,但又沒有大音樂廳請他們去演奏。生計是靠富有人家開派對邀請演奏一下,其收入低於教琴的。這不打緊,但他們老是希望天才被發現,希望殺出重圍,但永遠失望。



記載說,郎朗十七歲時,機緣巧合,被邀請代替生病的A. Watts在一個重要場面演出,一舉成名。六十年代我聽過Watts幾次,彈出的音樂非常好。與中國有緣的小提琴大師I. Stern在當場介紹郎朗,對聽眾說:「我要介紹一個青年,你們從來沒有聽過他的鋼琴,也從來沒有聽過他名字,但將來會聽到很多的……」想想吧。那時郎朗十七歲,其鋼琴天分早已震驚行內所有專家,但Stern還是說:你們從來沒有聽過!在鋼琴造詣上要舉世知名,何止難於登天!



已經聽過郎朗兩次,太太嚷要去聽第三次。但門票一早賣光了,怎樣辦?決定開場前去買黃牛票。數十年的經濟研究,我的專長是街頭巷尾的市場現象,對炒黃牛的認識可謂前無古人。功力最厲害的一次,是數分鐘之內解釋了倫敦音樂劇的黃牛市場現象。那裡的同一音樂劇,動不動演出數年,為什麼整年的門票老早賣個清光,而不同的音樂劇皆如是呢?不可能因為低估了市場的需求,也不可能因為音樂劇的老闆不懂得加價,或不知道有黃牛市場的存在。如果只演出三幾場,對市場需求判斷出錯,票價偏低不難理解。但幾年不斷的演出,票價場場偏低,要怎樣解釋才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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