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樓外樓,
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吹得遊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看官,上面是南宋林洪詠杭州的七絕,家喻戶曉也。最近游杭州,逢節日,有什麼大展覽的,見到西湖側畔士女雲集,小店子生意滔滔,使我想到宋徽宗命張擇端畫了三年的《清明上河圖》,想到昔日汴州(今開封)在擇端筆下的繁華,也想到中國文化欠他那麼多的徽宗竟然為了藝術連江山也輸掉了。為美人而痛失江山可以理解,但為藝術而失江山的,古今中外只有徽宗一個。天才的代價,何其高也。
無可置疑,杭州曾經繁盛過。北宋詞人柳永的《望海潮》有經典的描述:
東南形勝,江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迭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沒有到過開封,只憑《清明上河圖》來想像昔日的汴州是怎樣的。我的意識,是柳永的錢塘與徽宗的汴州,其繁榮比不上今天的杭州。
到過杭州若干次了。最早是一九八六年。該年先到北京首都鋼鐵廠調查承包制,在那裡的宿舍住了兩天。跟李忠凡帶我到杭州,住了一晚,走溫州,溫州副市長陪我到雁蕩山,山下挑燈夜談,談了一晚,回杭州,在那裡參觀了絲廠與藥廠,與杭州的幹部會議,在國企優越性的話題上吵了起來,互不相讓也。
其後到過杭州七、八次,起初三幾次覺得很可憐,街頭小販,破落樓宇,就是旅遊景點也不見得有過人之處。近幾年聽到杭州被譽為中國最宜搞商業的城市,也到過浙江大學與浙江財經學院講話,知道那裡的發展比我的脈搏跳得還要快。兩年前,杭州的朋友投訴,說政府大手投資改善西湖的景觀是浪費。我不同意,認為如果杭州是我的我也會這樣做,因為遊客激增的收入,得可償失也。
今天所見,西湖修得好,湖畔的無數小店、酒吧、文化場所等,在明顯的商業化中還能保持檔次,清潔,變化多,娛樂成分高,使我覺得如果柳屯田死而復生,肯定留連忘返。朋友,不要說我俗氣。讀中國古詩人詠杭州,或乾隆在那裡題什麼的,免不了有點俗氣,是富裕繁榮的俗,不扮聖人會覺得可愛。
年多來我給杭州的分數不斷打上去,主要因為在那裡遇到不少有成就的企業家。年齡一般在三十多與四十多之間,學識好,有幹勁。二十年前我在《信報》發表《論衡》時,這些企業家是大學生,不少讀過我當年的幾本《論衡》結集。這些日子去杭州,太太拿我的新書去換飯吃(一笑)。他們有錢,我們有書,簽個名字吃兩餐,再不夠就即席揮毫,寫書法,交個朋友,不亦快哉。正經地說,今天杭州再汴州,可不是因為遊客夜夜笙歌,而是上述的企業青年數之不盡也。
西湖呢?昔日蘇子把西湖比西子,令人嚮往,但我還是欣賞白香山的文采:未能拋卻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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