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無疑是人類的一個奇怪發明。對我們這些寫稿先生,這發明提供了機會,也惹來是非。可不是嗎?一篇專欄文章在刊物發表後,傳到網上去,不幾天擴散到無數網頁。不知世界上有多少個中文網站。一位同學說,年多前我發表的《悼小凱》有一萬四千個網頁轉載。搞不清「站」與「頁」之分,但一篇文章於一「處」的點擊少是數十,多達數萬,逾十萬的久不久出現。
自己不用電腦——沒有興趣,也懶得學。網上的言論是同學們提供的。同學說,區區在下的文章的點擊率往往列前茅,可喜,但又說,往往給網上青年罵個半死,可悲!無所謂,但要是我沒有橫眉冷對萬夫指之能,說不定早就一命嗚呼。不用電腦,一於懶理,是生存之道。有時不懂先進科技是上帝的祝福。
不管不讀,但同學說的我有時喜歡「八卦」一下。同學說,有了互聯網的發明,要成名易過借火。一個例子,有口皆碑的,是不久前香港某非經濟學的教授說整個中國數不出五個真的經濟學家,在網上傳開了,立刻成名。以數人頭算知名度,這位教授只一句就把聖誕權殺下馬來。不可思議,也不能理解。知名度高不一定可喜。同學說,今天在國內要成名,法門是罵,罵、罵、罵——罵名人,罵國家。
從國內的網頁看,凡罵國家多遭贊同,凡贊國家多遭責罵。這現象使在國內網上喜歡亂罵一通的青年被稱為「憤青」——憤怒青年之謂也——也有好事之徒把「憤」字改為另一個諧音字,不雅,這裡不便寫出來。
香港的網站也有轉載區區在下的文章的。同學說,香港網上客的意識與國內的很不一樣:沒有憤青,英語水平較高,論事較為客觀。作為國際城市百多年,這區別不足為怪。但幾天前的晚上我突然想到一個怪現象。那是香港網上的青年喜歡提問,但國內的卻近於完全不問。為此我找兩位常在網上跑的同學查詢,一言驚醒夢中人,這兩位大讚我的觀察力,說果然如是:香港的網上青年喜歡提問而國內的差不多完全不問。
這是個嚴重問題。我曾經說過:學而不問非學問也。炎黃子孫的先天智慧知名天下,但開放改革了四分之一個世紀,算得上是大師的出現,搞思想的遠不及彈鋼琴的,難道這與喜歡罵、喜歡發表意見、喜歡批評,但不喜歡問的新文化有關乎?我又想到自己在國內的大學講話不下六十次的經驗中,面對的學子一般不是憤青,但到提問時間,他們喜歡滔滔不絕地發表自己的意見,究竟要問什麼我要他們再問才知道。
無可置疑,與香港的青年相比,國內的青年——尤其是憤青——是不喜歡提出問題的。他們給我的感受,不是高傲,也不是無心向學,而是自以為是,以不知為知之,把世界看得太簡單了。他們通常不知道問題的所在就提出自己的觀點,對錯分明,不考慮灰色地帶,推理邏輯一塌糊塗。
先天有幸,怎會有這樣不幸的後天現象呢?想了好一陣,我的解釋是憤青不問起於文革與思想教育。文革三十年前玩完了,但其後遺症可以隔代相傳。那些霸氣十足,有「清算」味道的文革意識,今天國內的青年有之。至於國內還在推行的思想教育,是教答而不教問。有點改進,但當年的思想教育,是要受教而不准問的。
告訴國內的青年一個秘密吧。你要在經濟分析的內容上難倒我這個老人家,成功機會是零。但如果你提出一個天真的淺問題,有機會盲拳打死老師傅。當年我就是這樣求學,這樣殺出重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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