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May 9, 2006

搭上古法攝影尾班車

不是所有先進科技都是好的;古法炮製有其可取之處。搞攝影,我是個古人。幾年前,計算機、掃瞄、激光等科技淘汰了幾位專業黑房(國內稱暗室)的朋友。技術了得,武功廢了,能不惜乎?我不靠當年有獨得之秘的黑房技術謀生,但先進科技的發達,在攝影玩意上兩次慘遭淘汰。也算幸運,兩次我搭上了尾班車,得享甜頭,有作品拿得出來,能否存世是另一回事,但過了癮是肯定的。

第一次,一九五五年開始搞黑白攝影,五八年在多倫多作職業攝影師,六五年想出一套復古的攝影方法,把光與影玩弄於指掌之間。六七年在加州長堤博物館舉行攝影個展,長達一個月,觀眾嘩然,過癮過癮。該博物館要建新的,要求新館落成時由我的攝影新作開鑼。於是,六七年十月我跑到東岸麻省的海旁,日以繼夜地攝了一個星期,所得甚豐。殊不知駕車到紐約唐人街吃晚飯,不到一個小時車內的所有物品——包括還未沖洗的所有膠卷——給人偷光了。

展覽不成,擱置了攝影幾年。從芝加哥轉到西雅圖任職後,七十年代初期要再搞攝影,但我用慣的三種黑白相紙竟然在幾年間停產了。那時彩色攝影在科技上有突破,黑白漸遭淘汰,最精彩的黑白相紙竟然首當其衝,停產。我自創的黑房技術要靠這幾種相紙才能發揮,停產失落之至也。今天我還保存著大約三十幀一九六七年自己在黑房製作的作品,藝術不論,相紙銀面所能發揮的質量之高,與今天還繼續的沙龍黑白作品不可同日而語。經過四十年的逐步下跌,今天搞黑白攝影的青年不知道這門玩意的高處曾經是怎樣的一回事。

擱置了藝術攝影三十多年,三年前捲土重來,搞彩色的,先進科技協助,有得搞。但我是個古人,在科技協助中我用的還是古法:傳統的相機,舊鏡頭,一二○膠卷,負片,玩光之法還是一九六五想出來的那一套。此法一定要用負片,因為往往要過度曝光,有時刻意地過得離譜。

兩年內出版了七本攝影集,作品近七百幀。問題是作品的原作比印刷的高出很多。看官須知,論印刷效果,正片攝影優勝,但論原作,正片卻比不上負片。我的攝影法門一定要用負片。影友大讚我的原作,卻大罵其印刷效果。多番考慮後,決定從近七百作品中選出三百,放大幾套原作留存下來——據說先進的金屬相紙可以百年不變。

是在這個「留存下來」的過程中,我發覺自己正在再遭淘汰。有些作品放大後微粒非常粗——什麼都好,只是粗。用大底片是不應該那樣粗的。經過計算機掃瞄,負片容易粗是實情,但為什麼有些作品粗而有些不粗呢?研究了幾天,結論是粗粒起於沖洗底片的人用舊藥水。行內的朋友說,膠卷負片今天少人用,而更少是負片一二○。生意不足,沖洗店子不會專為我開新藥水,是以為難。老了,再沒有閒情逸致去搞自己的沖洗了。

今天,黑白相紙淘汰到近於零;黑白膠卷的絕跡指日可待。一二○彩色負片的沖洗藥水愈來愈多用舊的,有說這種負片可能停產。只是行內君子一般還認為,從質量看,到今天,數碼攝影還比不上膠卷。

是我之幸,搭上了古法攝影藝術的尾班車,有幾百幀彩色作品可以存世,雖然部分是過粗的。如果金屬相紙真的可以保存百年,那麼百年後,膠卷早就淘汰了,後人見到我今天的作品,應該歎息古法有獨到之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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