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讀者有沒有注意到,這些日子中國話題在西方熱鬧得離譜。三十年前日本的經濟震撼世界,不及今天的中國熱。其實中國目前的經濟水平遠差於日本當年,但人口是日本的十倍,外人看來,搞起經濟有點不可思議。三十多年前,波音七四七客機問世,一位教授朋友怎樣也不肯坐,說那麼大的飛機不可能飛得起。
我早就認為中國的經濟可以有今天,不感到奇怪,但西方的朋友是驚奇的。最近美國某大學出版了一本書,二十篇文章分析中國奇跡,沒有讀過,但一位同學略說內容,不認為作者們瞭解中國。九十六歲的高斯,要在年多後在美國大搞一個中國研討會議,而另一個類同的可能先在中國推出。外間報道,皆說聖誕禮物差不多全是中國貨──不用說,人造的聖誕樹與聖誕燈飾是由中國包辦的了。
說過了,美國的幼兒班有普通話的,而中文的老師在西方極為渴市。可能又是工會或政客的左右,中國青年要學外語的那麼多,為什麼不送一千萬個到西方去,中文,學西語,互相得益,不亦快哉?
中國奇跡在西方吵得熱鬧,說實話,對中國的發展不一定利大於害。一方面樹大招風,另一方面炎黃子孫開始有點自滿之情。個人認為今天還不是自滿的時候。農民的生活,雖然近幾年改進了不少,與大家期望的相去仍遠。學術的發展我們還要搖頭歎息。農民的困境,這幾年的改進再持續十五年,會解決,但在今天國內的教育制度下,不易看到學術會有大轉機。
這些日子朋友們老是問,中國的經濟增長可否再繼續十年或二十年呢?我的回應,是原則上可以。產品的質量、低技工人的生產力與農轉工的前景,還有很大的增長空間。中國人的先天智慧只發揮了一小點,一個應有的巨現象還沒有呈現出來。這樣看,除非北京大步地行差踏錯,或無數步小錯,我看不到目前的發展不會繼續。二十七年前我說過,一個發展得大有勢頭的經濟,可以承受得起大量的政府干擾(見《張五常英語論文選》五四四頁)。
這就是問題。兩年來北京搞宏觀調控,這裡打一鞭,經濟依舊增長;那裡下一錘,經濟繼續攀升。於是乎怪招愈來愈多,到某一點經濟總會倒下來。到那時,傷痕纍纍,要治療不容易。
中國的經濟人材真的是那麼凋零嗎?是誰想出那些宏觀調控及壓制樓價的怪招了?兩個月前與蒙代爾談及中國的發展,而這些日子我久不久與高斯、佛利民(今已故)、巴賽爾等討論中國,在一個重點上我們這些「古」人的看法一致:既然發展得那麼好,可以不動不要動。蒙代爾的說法是:時鐘還在走動,修理它作什麼?
說過多次,中國的貨幣制度自成一家,地區制度也自成一家。經濟學還沒有學滿師的驟眼一看,可能認為有很多不是之處,要修改。更頭痛的,是中國的制度的確還有好些不是之處,要改進。問題是這些應該改進的,改進起來會不會導致一些副作用,得不償失?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歷來是處理經濟的大忌。
一個例子可以示範這方面的困難。二十年前我寫了好幾篇批評國內貪污的文章,容易寫,因為當時的主要治「污」辦法是取消促成貪污的管製法例。今天呢?是否貪污的灰色地帶廣闊,什麼算是貪污不容易拿得準。這灰色地帶顯然是中國獨有的制度促成的,可能是制度的一部分。這制度本身是中國發展的根源,不要大動,但貪污不能接受。那灰色地帶要怎樣處理才對呢?當然要界定得黑白分明,但哪些要算為黑,哪些要算為白呢?無論如何界定,對制度本身必有影響。我們要怎樣取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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