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May 25, 2010

東北行

哈爾濱工業大學——是的,那大名鼎鼎的哈工大——九十週年校慶,邀請我到那裡講話,卻之不恭。我到過東北幾次,可沒有到過那麼「北」的哈爾濱,太太和我都想到那個以冰雕馳名的城市走走。另一方面,自己老了,希望多見一些年輕的同學。於是建議,如果在同一行程中能多到一兩間大學講話,我樂意。朋友奔走相告,結果是七天講了七場。哈爾濱講了哈工大、商業大學與工程大學;瀋陽是一家商業機構;大連是那裡的理工大學、海事大學與東北財經大學。



儘管我對內地的大學教育還不滿意,我得承認他們改進得很快。到內地的大學講話十多年了,東南西北都講過,每次舊地重遊,學子與老師的水平提升令我驚喜。我還在批評,可能因為自己來日無多,迫不及待也。前些時,是四月吧,到北京講了三間。這次東北之行後,我對一位朋友說,可幸自己早生五十多年,際遇好,搶先跑出,站穩了腳,如果當年是今天,要跟今天內地的學子一較高下,我跑出的機會是零!是時也命也運也,非本事也——能不偷笑乎?



中國的東北歷盡滄桑。我不熟悉那裡的歷史,簡略知道,一八九八年俄羅斯以建造鐵路為藉口佔有哈爾濱,一九三二被日本仔趕走。日本仔是一九四五在中國「散水」的。今天,哈爾濱的朋友對俄國人顯然有好感,但對日本仔卻說不出半句好話。日軍侵華慘無人道,我自己也曾身受其害。要不是今天的日本仔是朋友,我會建議再打過!



今天的哈爾濱,俄羅斯的舊建築很多保留得好,而新建築不少受到俄文化的影響。很多招牌用上俄文。最難得是保存及維修得非常好的索非亞教堂,一九○七年建造,顯然是用足心機、下足重本之作。同行的鄭醫生心水清,說俄國佬當年打算永遠不離開中國。哈爾濱的第一晚,招待的朋友宴請俄國菜,不怎麼樣,但其中的羅宋湯(他們稱紅湯)是我品嚐過最好的。該餐館是俄式舊建築,風格古雅可愛,為了保溫牆身厚約四呎!



哈爾濱有不少店子出售今天俄國的產品。我特別注意一些造得很不錯的懷錶,是電子石英錶,售價二十元。這個零售價中國造不出來。我買了三隻。可惜不容許討價還價,因為我很想知道最低售價可以是多低的。想來那些表的成本價不到人民幣十元。這顯示俄國今天的實質工資比中國的低。另一方面,哈爾濱有不少俄國遊客,據說消費力不弱。跟表價奇低這現象加起來,我得到兩個可能的結論。其一是俄國的石油及其他天然資源豐富,政府多派福利;其二是俄國的貧富差距比中國的大得多。



哈爾濱正在大興土木,建地鐵,到處沙塵滾滾,但建造好了的中心地帶華麗,有氣派。大學的校園有看頭。一個叫太陽島的地方,保存得好的舊建築檔次高,是有錢休閒的好去處吧。太陽島據說是冰雕展出的地球冠軍之所,嚴冬時參觀者眾。朋友,是攝氏零下三十多度,你要不要去看?



二○○一年到過瀋陽,這次再去,面目全非,市容改進之大是奇蹟。只不過九年前,算得上是大都市的瀋陽是一個破落的地方。那次逢天雨,爛泥處處,不堪入目,也不堪回首。今天呢?瀋陽是美輪美奐的大都會了,絕對是!



在神州大地,好些城市的建築發展,不親眼看見不會相信。你要相隔五至十年去一次才能體會到我遇到的震撼。不要太久,五至十年算是短時日,才能把你嚇一跳。我很懷疑北京公佈的國民收入增長率的可靠性。新建築的數量增加與樓價的升幅是代表著財富累積的上升,其速度看來是遠超國民收入的增長率。費雪(I. Fisher)的收入與財富的關係的簡單方程式不可能錯,但我們要怎樣解釋中國的發展明顯地違反了費雪的方程式呢?是難題,我有答案,但不說,要考考同學們吧。是難題,天下能答得對的恐怕不及一掌之數。



從瀋陽到大連是坐汽車的,走的是他們說的「天下第一路」。是非常好的來去共八線的高速公路,但要在中國拿個第一恐怕不容易,姑勿論天下了。世界級的高速公路今天的神州隨處可見,我的品評於是不著重路的本身,而是路旁與路中央的種植園藝。中國農民的移植功夫無敵天下,且工資相宜,車行的兩旁景觀才應該是公路大比並的重點吧。



大連到過好幾次。海島不算,大連是整個中國唯一有西海岸的城市,因而天氣奇佳。我的理論是地球向東轉,風於是向東吹,有西海岸吹來的風是海風,帶來海洋的溫度調節與空氣清新。美國西岸的天氣遠比東岸為佳也。



曾經讚過洛陽清潔,但論到城市清潔大比並,大連勝洛陽。兩個衡量勝出。其一是大連是較大的城市,其二是大連的清潔廣及郊區。大連的朋友喜歡舉日本仔曾經佔領為理由;我是打死也不給日本仔半點功勞的。大連比日本的清潔城市還要清潔。一百萬以上人口算,大連是我見過的最清潔的城市——歐美的比不上——何況大連的市區近三百萬人。大連的發展也快,奇怪是那裡的工地一律清潔。



贊開中國的建築發展,我要多贊一項。賭你猜不中是什麼。如果要在中國拿出一項建造作品參加國際大賽,你會選什麼呢?賭你選不中。我選高級賓館的客房裝修。見過幾家超級的,這次在大連入住所見,論高雅新潮、手工精妙,可參賽。只有一個小問題:不懂英文不容易用客房的洗手間!



也是這次訪大連,我第一次見到有人在高山上釣海魚。說是高山過於誇張。是一個約二百呎高的懸崖,欄杆離崖約二十呎,釣者用魚竿、重鉛墜、長絲,大力把釣餌拋出去,下水處看不到。好幾位釣客,合共所獲只是兩三尾不到二兩重的小魚,其釣癮可謂大矣。



說到釣海魚的勝地,六十年前的香港無敵天下。雖然當年逾十斤的魚絕無僅有,但品種多,有色彩,美味。不易釣,釣者要跟魚鬥法的。「海鮮」這一詞是香港當年的釣客發明的,釣與吃的樂趣可想而知也。今天的香港沒有魚釣了。眾人皆說海水污染太甚,魚活不了。我說是區區在下與一群釣友釣清光(一笑)。



回頭說哈工大校慶,請我在一本冊子上題辭,我寫「九十為春」——沒有闖禍吧。這類題辭最忌俗氣。



這裡附刊書法作品一幀,是送給哈工大校慶的,八呎整張的大宣紙,寫毛潤之的《清平樂》,意頭想來恰當。我這個大教授五十五歲才開始習書法,當時黃永玉說要習十年才畢業。我習了十九年,比從本科一年級到大教授多了一倍時間。發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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