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到大陸購買石章,朋友給我看一塊難得一見的雞血石。他認為我是個專家,很想聽聽我的意見。那石塊大約有三公斤重,是很大的雞血石了。石質柔軟,看來是昌化上品;石中的血色多而鮮,甚為難得。
我把那石觀賞、摩挲了十多分鐘,放下,喟然而歎,說:「這塊石是假造的,但造得這樣天衣無縫,我差不多看不出來。」朋友說:「果然厲害!但你要知道,這塊石的成本要幾萬塊錢呀。」「成本既然那樣高,為什麼還要造假的?」「我也不大清楚。據說一位高手花了不少時間造了兩塊,這是其中之一,另一塊一位台灣客用高價買去了。」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我花了點錢請他把這塊「假」的讓給我。
這塊假雞血石,說起來,似真實假,說假還真。為什麼呢?原來石是真的昌化雞血,石質是上品。石上的「血」有些是原石所有,但不多;其它的「血」也非假的,卻是從其它的昌化雞血石移植過來。移植的方法不是用石粉與膠水的那一種平庸之作,而是像補衣裳那樣以石片填補,補得半點痕也沒有。
我曾經在《資本》雜誌上寫過一篇文章論雞血石,說該品種的名石是比較容易鑒別的。雖然假造的雞血石多的是,但一般而言,要鑒別並不困難。大約一年前,我知道大陸的高手發明了以真石移植的填補方法,但通常還是不難看出有人做過手腳的贗品。然而據最近所見,知道這方法已大有改進,達到了爐火純青之境!
這使我想起少小時讀書「偷睇」的往事。當年,與一些懶於讀書但大有天才的小同學研究「偷睇」的辦法,勤力得不得了,而研習出來的辦法也真是天衣無縫,運用起來時得心應手。問題是,考試成績還是欠佳。後來有機會進了加州大學,老師們根本不知道有「偷睇」這回事,少小時的發明應該大有用場了。但年紀大了,對當年的過癮事一笑置之;我又想,偷睇的準備時間比真正讀書的時間還要多,所以偷睇實在是一門蝕本生意,不作也罷。
是的,像我最近所買的假造雞血石一樣,偷睇的勞力與腦力是真的代價,是真的心血,以之運用到正途上好好地讀書,既可應付考試,也可增加知識,豈非兩全其美?
以真的昌化雞血移植而成為一塊比較可觀的「假」雞血石,若以劣石從事,賺取所「增」的市價,不難理解。但這移植方法是做得好,需時甚久,也需要高手才能辦得到。因此,這種移植的「假造」要用上選的石材。原本已值數萬元的石料,加上移植工夫的成本,不能等閒視之。好石之徒過不多時總會找出鑒別的辦法,那豈不是「血」本無歸?另一方面,好石者知道市場上有難以鑒別的假雞血石存在,有了戒心,這對雞血石的一般市價會帶來一定的不良影響。問題是,造假雞血石的人為了圖私利,他們是不會顧及一般市價如何受影響的。
中國人看來有一種很特別的能耐,也有一種很特殊的天才。專家們若有機會看到我最近所收藏的「假」雞血石多半會同意;該石塊是天才之作,也需很高的技巧與耐力才能「假」得如此逼真。若說穿是贗品,其市值比其原來的石料還低。
這使我不禁聯想到中國的政治那方面去。是的,在中國搞政治的人,其天分決不能低估,而他們多年的苦心孤詣,每天的心驚膽戰,其代價也高得驚人。然而,一次又一次地高呼著「為人民謀幸福」之類的口號後,人民的生活究竟怎樣呢?若說穿了,這些浪費了幾許大好光陰的政治勞力與天分,所換取到的真正價值,遠不及一個在街頭擺賣的個體戶。
我認為,既然掛羊頭,就無須賣狗肉。雞血移植既然可以造得那樣神乎其技,那樣近乎十全十美,又何妨坦然說出:那是以不同的真正雞血石料移植合併而成的新「品種」。這樣言明,就沒有人會說那合併了的石是「假」了。石料是真的,移植也是真的,何假之有?這樣市場對它總會有另一種真正的需求。長遠一點來說,這才是生意的經營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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