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我與佛利民曾有上海之行。最近因為簡慶福的攝影展,我舊地重遊。上海從一片蕭條到欣欣向榮的轉變,使我為之驚愕。更驚人的是,所有在上海的朋友都說,這個好些方面從無到有的轉變,大都是在最近一年中才發生的,而自數月前鄧小平南下之後,上海繁榮的趨勢更加明顯了。
假若朋友的觀察大致上是對的話,那麼我不用看什麼統計數字,也可以斷言,近一年來,上海的經濟增長率,起碼在百分之五十以上,這樣的增長數字,一般的經濟學者不容易相信。
然而,多年以來——差不多三十年了——我認為經濟學中的經濟發展理論愚不可及,是經濟學歷史上可悲的一頁。七年前,在一篇評論中國改革的文章中,我曾直言只要中國大事開放,以私產為依歸,要每年百分之五十的增長率能持續十年,是不難辦到的事。近一年多來珠江三角洲及上海的發展,是證明我的觀點可信的第一步。
我這個推斷可不是信口開河,而是有所根據的。理由有三:其一,私有產權對經濟發展有無與倫比的威力。百餘年前,日本的明治維新,只把土地加上自由轉讓權,經濟奇跡就立刻出現。其二,從零上升百分之一百還是零。在民不聊生的共產中國推行私產——或作近於私產之類的安排——經濟增長率奇高並非就顯示國富民安。其三,在共產中國閉關自守的多年中,外間的科技發展一日千里。這數十年外間的科技突飛猛進,其成績比以往數千年加起來的還要大。中國一旦開放,推行私產之制,外間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科技知識,可以免費獲取,這哪有不使經濟暴升之理?
是的,近兩年來若非舉世經濟不景,珠江三角洲與上海的增長率會更厲害也。
上海的經濟發展,使我感慨萬千。在那裡夜遊,我明確地意識到,解放前的夜上海捲土重來也。一時間我有「酒不醉人人自醉」之感。
使我感慨的可不是「人自醉」,而是那所謂「腐化」的夜生活,是共產革命的「革」掉對像之一。當我最近在上海的深夜街上,見到歌廳、舞廳之前出租車雲集,我就想,這與國民黨時期的上海有什麼分別呢?細想之下,分別是有的。販毒不像當年那樣成行成市;黑社會的活動絕不會像當年那樣猖狂。但這些可取的改進,是不需要搞數十年共產才能辦到的。四十年的革命——加上其中的浩劫——只贏得少了鴉片,少了杜月笙之流,其代價實在太大了。
多姿多采的夜生活,象徵著繁榮,是沒有什麼不妥的。簡慶福少年時在「夜上海」長大,知之甚詳。他告訴我,今天上海略見規模的夜生活,比起數十年前,相去還有十萬八千里。但願今後捲土重來的夜上海,進展神速,也希望這夜上海遠比昔日健康。
今、昔的夜上海還有一點有趣的不同,那就是:昔日的夜上海——周璇等歌星的夜上海——影響香港的娛樂文化,而今天卻倒轉過來,是香港影響上海。可能是巧遇吧,但我在上海坐出租車時,收音機所播出的歌曲,起碼一半以上是香港的粵語流行曲。在上海的第一晚,我和朋友經酒店的介紹,到一條新興的由個體戶開辦的「食街」進晚餐。進了一家小飯館,裡面的顧客全是上海本地人。但打開菜牌一看,百分之九十是香港的菜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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