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一九九三年十月,北京市國家安全局將當時的《明報》記者席揚逮捕。中國當局指席揚於九三年六、七月間透過朋友取得包括當時尚未公佈的中國人民銀行存貸款利率,和中國人民銀行參加國際黃金交易決策的機密,將資料寫成稿件交《明報》發表。九四年三月二十八日,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裁定席揚「竊取、刺探國家機密」罪名成立,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九七年一月,中國當局突然宣佈,席揚表現良好,假釋出獄。)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美國總統的「白水門」,竟然也有個「水」字,使人聯想到另一個「水門」那方面去;墨西哥的「必勝」總統候選人,據說被他僱用的保鏢謀殺了;香港政府向市民「保證」,樓宇價格將會下降。……
還有,《明報》記者席揚被「酌情輕判」十二年!
我也許早應寫這篇文章,因為席揚去年在《明報》發表的關於中國利率政策的「獨得之秘」,我以為是公開消息。可不是嗎?去年,朱鎔基出任人民銀行行長的前前後後,有兩位朋友分別向我說及類似而又較為詳盡的中國利率與金融政策,而這兩位學者朋友,對中國經濟是門外漢。他們既然姑妄言之,我就姑妄聽之,沒有把那「消息」放在心上,因為當時中國的通脹問題嚴峻,而「消息」的內容不是問題的重心所在。
話得說回來,我不同意我們香港某高官的觀點,認為一個政府的利率政策不算是什麼機密或秘密。先進之如美國或德國,其聯邦銀行或中央銀行的某些利率升降,在公佈前絕對是機密。這是因為「能知半日事,富貴萬千年」,一旦走漏了風聲,好炒之徒可在市場大炒而獲巨利也。話雖如此,有好些算是「先進」的國家,有關的政府官員,守秘之時親自下注,炒、炒、炒。
要炒國家的「經濟機密」賺錢,有三個條件,但在目前的中國,這三個條件都不存在——以為自己認識某高干或其子弟而有獨得之秘的香港炒家朋友,不可忽略也。是的,我有幾位這樣「自以為是」的朋友,輸得「雞毛鴨血」。
且說第一個條件,是機密或政策在公佈前不能走漏消息。若消息外洩或甚至「內洩」,知者搶先在市場下了注,公佈後往往有相反的效果。這個「守密」條件,今天的中國不可能做到——今後二十年內也絕不可能。是的,凡官皆商的社會,這條件是無法成事的。
我們不要忘記,十多年來,北京的什麼機密、內部文件,與北京稍有關係的香港人唾手可得。而其它什麼絕密消息,高干子弟們無不隨「腦」攜帶,以博港商之器重也。絕密不密,也難怪那麼多以為「執到寶」的港商,投資損手。
第二個先知機密而圖利的條件,是跟著而來的消息公佈一定要在市場意料之外。個多月前美國聯邦銀行宣佈加息,就是這樣的一個意外例子(意外,是因為美國經濟仍然疲弱),但這樣的例子不多見(意料中的加息或減息,造成相反的效果,是屢見不鮮的)。
綜觀今天中國的發展情況,出乎意料之外的經濟政策消息不容易有。我不是說北京政權沒有政策怪招,而是怪招層出不窮,且朝令夕改,久而久之,市場上見怪不怪,就沒有什麼「意外」可言了。
這不由得涉及第三個條件。要先知「機密」而炒市圖利,社會的經濟要相當穩定,有一定的規律可循才行的。今天的中國經濟還遠未達到這個水平,所以單憑一些政策或數字的公佈,即使絕頂經濟學高手也難以闡釋其含意而在市場上「過癮」一下的。
不僅經濟消息如是,即使重大政治消息也如是。君不見,去年年底北京宣佈中、英談判破裂,恆生指數狂升三千點!一位朋友的朋友,據說在此兩天前知道這個重要(「破裂」)消息的公佈,大手賣空期指,飲恨股場!
從以上種種看,席揚所發表的「機密」其實沒有什麼「密」度可言,雖然我們不能否認北京可能在形式上視之為「機密」。另一方面,席揚的發表對國家肯定沒有害處。假若他自己以為有「獨得之秘」而試行炒市,那麼要賺錢,非得上帝協助不行!
席揚所犯的罪,是以記者身份來採訪他不應該採訪的數據。(我不同意香港傳媒的好些言論,認為席揚應該那樣做。)更重要的,是席揚不應該把數據公開發表。(在這方面,《明報》的編輯應該負一部分責任——尤其是「央行決定拋黃金」那個大字標題。)但席揚很可能不知道是犯法(從《明報》發表的形式看,他顯然是不知道的),而就算是明知故犯,「輕判」十二年又怎樣解釋呢?
在這後一問題上,香港的專家朋友各有各的理論,五花八門,都富於想像力。我不是專家,但也想來猜測一下。以我之見,最可能的解釋,是美國不久前再玩一年一度的MFN政治遊戲,玩得過了火位。北京於是就還以顏色。
我同意李鵬的觀點,認為國與國之間的經濟利益與人權問題不應該相提並論。我更認為,取消中國的MFN資格對中國的人權改進有肯定的反效果。這是因為一旦取消了MFN,中國本身的外貿管制必然增加——對中國官員有增加權力的好處,但人民大眾的權利就會相對地下降了。
好幾年來,北京當局似乎是用著捉、捉、放、放民運人士的辦法,來作為MFN與人權交換的討價還價。這種遊戲實非泱泱大國所應為。李總理既然一刀兩斷,堅持把MFN與人權分開,北京就不應該繼續搞捉放的遊戲。
昔日諸葛亮七擒孟獲。今天,魏京生已遭三擒。如果美國總統繼續玩他的人權遊戲,幾年之後魏老弟就很可能打破孟獲的紀錄。
另一方面,如果以席揚為例,北京動不動就「輕判」十二年,那麼不到三擒,被擒者就可能一命嗚呼,「人權」遊戲變作「人命」遊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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