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多月前,聽到一位外籍的教授朋友說上海新建的博物館是世界一流的,於是在一個週末跑到那裡去看看。其時博物館尚未正式開幕,只有雕塑、青銅器、陶瓷這幾項可供參觀。
那位教授朋友說得不錯,從室內設計、燈光、展品安排這幾方面看,確是一級水平。我此前從來不知道中國有雕塑藝術這回事——什麼觀音、佛像之類的作品,印象中千篇一律,似乎是沒有什麼藝術可言的。但上海博物館的雕塑室別出心裁,展出的作品務求變化多姿多采,使我看後茅塞頓開。說實話,在雕塑藝術上,中國是不能與歐洲相比的。但上海博物館的陳列,使我意識到我們的雕塑天才有的是。
有趣而又重要的問題,是中國的雕塑藝術作品是沒有作者名字的。為什麼會這樣,我想來想去也不知道。但無名之作可以解釋,在中國藝術歷史上,一個雕塑家(或匠)不可能像米開蘭基羅、羅丹等人那樣,因成名而獲得可觀的收入。我又想到不久前在西安霍去病之墓地上看到的、多件巨大的石雕,是二千年前的「印象派」作品,作者顯然是個藝術天才,但只是一個「無名氏」。
上海博物館辦理雕塑展覽的主事人,顯然對中國的雕塑歷史有很深入的研究。我希望他(或他們)能對作者「無名」這問題試作解釋,以較大的字體對觀眾說明。那主事人(可能不止一個)是何方英雄好漢,也不妨在顯眼處介紹一下。雖然博物館很少這樣做,但作者既是無名,而展覽又搞得那樣有心思,其主事人「公開」地領一點功勞,是不用客氣的了。
該博物館的青銅器展覽,舉世無匹,非看不可,毋需細表。收藏能收得那樣全面、精彩,而又那樣有系統的,是極其不簡單的一回事。我比較失望的,是陶瓷的展覽。個人認為宋代的陶瓷,高雅無與倫比,其藝術成就光芒不可方物。但在博物館所見,宋代之作並不令人歎為觀止,即使那有口皆碑的宋代五大名窯,館中所展出的代表作品不多而又不夠份量。
不久前上海博物館正式開幕了。我趁重陽的長週末,特意去看該館的古書畫。其實我對中國古畫所知甚少,所以主要還是去看書法。很有看頭。然而令我失望的,是該館舉世皆知的兩幅鎮山之寶的書法——米芾的《多景樓詩》與徐渭書寫的一首自作七絕——竟然沒有展出!新張大吉之際,把鎮山之寶「收」起來做什麼?
徐天池的那幅七絕書法,是他尚存於世的最精書法作品,日本二玄社的複製品可以假亂真,看不到也就算了。但米元章的《多景樓詩》,其真跡看不到就耿耿於懷。有人說《多景樓詩》的原作是假的。怎麼可能呢?
詩分明是米前賢的詩。米顛的詩雖然不是蘇東坡所說的那樣了不起,但風格別開生面,沒有誰可以作出來。(蘇學士平生似乎最佩服兩個人。一個是晉代的陶淵明,另一個是他的朋友米芾。自歎「相從元章不盡」的蘇軾,認為米南宮做什麼也是天之驕子。)
至於《多景樓詩》的書法,從印刷品看,更是元章無疑了。這幅書法共有九十六個大字(大約是米芾存世的大字真跡的四分之一),寫得天真瀟灑,靈氣湧現,精彩絕倫。古往今來,在行書上,只有米芾一個人有這樣的功力。「假」又從何說起?所以我很想看看真跡。
古玉的展覽室燈光太暗(其實是太黑),應該在櫥窗之外稍加微光,減低一點室內的光暗反差,使觀者看得較為舒服。很不幸,這次沒有時間去看少數民族的藝術展覽。應該是很有意思的。下一次到上海,不會放過。
很高興上海博物館能達到世界的一流水平。在意見上,個人有兩點批評。第一點是不能「改進」的,因為已成事實。那就是,雖然建築物很不錯,但我認為他們應該請貝聿銘設計的。貝氏是炎黃子孫,而且博物館這一類的建築物設計,當世首屈一指。這博物館如果由貝氏設計,遊客起碼會上升兩成吧。
第二個批評是可以而又應該立刻改進的。我去的那一天是假日,學生及兒童很多。這一群小朋友在場內走來走去,不知是否在捉迷藏,噪音不絕於耳。這不是博物館內應有的現象。
我認為孩子們多到博物館去是好事。藝術的欣賞,要從小學起——文化的培養是很重要的。但參觀藝術,非兒戲也。藝術很真實,欣賞的人要本著一片真誠之心。
我認為上海博物館要對父母解釋,孩子們參觀時要有點約束,而學生若沒有老師領導,博物館要安排一些指導員。目前因為年小的不識規矩,博物館派員工不停地抹那櫥窗上的手印,其認真的處理可嘉,但不是其它一級博物館可以見到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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