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九日(九七)下午二時我從香港飛西雅圖。這是我第二次環球之行,目的地是布拉格、維也納及嚮往已久的莫扎特故居。本來我是打算從香港飛布拉格與兒女會合的,但兒子要在六月十日在西雅圖考醫科會考,內子決定留在美國「陪太子讀書」,我就不能不「犧牲小我」,飛到西雅圖去與他們會合,再一起飛布拉格。
這個「犧牲小我」的決定,還有兩個原因。其一是環繞地球一周的飛行,頭等機票格外相宜。從作經濟研究的一九六一年起,我就認為機票價格的釐定,有數之不盡的難明之處。我的老師、我自己、我的學生、我的學生的學生,數十年來,還是解釋不了機票價格的好些莫名其妙的現象。要知道多一點,我曾經幾次向一些飛機公司的高級職員求教。他們應該是專家,但細問之下,他們也像我一樣,對機票價格的好些變化不明白。
還有的一個原因,就是我要在兒子大試前夕,親自去為他打打氣。做父親就是這樣放心不下:曾經對兒子說過數十遍的考大試的秘方,還是要向他再說一次。那就是,考試前的一晚千萬不要讀書,想也不能多想,一定要早睡。這樣,進試場看試卷時,學過的會很容易記起來。我沒有向研究腦子的專家研究過這個現象,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兒子這次考試,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但那是美國全國的醫科會考,在意識上總是比較重要的。一連考兩天,每天考六個小時,這比起我考博士筆試時,四天之內考十六個小時不相伯仲,打個平手。這種考試緊張刺激,兼而有之,不是讀書之樂,但可算是讀書的過癮之處。
話說這次從港飛美,是我經歷過數之不盡的次數中時間最短的。飛行時間十一個多小時,不算短,但進、出機場關口的時間,加起來只有幾分鐘。屈指一算,從踏進機場到走出機場,只有十二個小時。另一方面,我坐的樓上機艙只有三位乘客,大家全程把窗關著,不見陽光。我是吃了午餐才上機的,所以一起飛就對空姐說要睡覺,睡了兩個多小時。醒後看了兩套電影,吃了一點東西,翻閱一下雜誌,又再睡個多小時,飛機就著陸了。
西雅圖天氣清爽而晴朗,氣溫是攝氏十六度,與香港完全是兩回事。我是九六年九月初從西雅圖回港的。相隔九個月,西雅圖半點也沒有變。可能是因為飛機座位舒適、時間不長而在機上又見不到陽光,我覺得自己好像在香港睡了一小陣午覺,醒來卻是西雅圖。相隔九個月的經歷,好像完全沒有發生過!當然,我是很清楚記得九個月所發生的事,但奇異的感受,是我可以將這九個月的經歷抽起,把九個月前的西雅圖與今天的連接在一起。
愛因斯坦說時間是「相對」的。他為此而創立的「相對論」,深不可測,不是我這個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這次飛美的經驗,使我意識到,在感受上,時間的長短是心理或是印象的問題。同樣的時間,我們有時覺得很長,有時覺得很短。其中的關鍵所在,是我們能否把一些時間的片段,從中抽起。
在心理上或腦海中能把一些往事的片段抽起,放在另一個地方,然後把餘下的片段連接起來,時間就過得很快。我自己年長了,覺得時間過得越來越快——比年輕時的感受快得多——是同一理由。年長後,有好些所見所聞是重複又重複年輕時所經歷過的。重複的經歷,沒有新鮮感的,腦子沒有新印象,懶得去記一下,於是這些重複的片段,就不經意地被抽出來了。
你試過步行旅行嗎?步行而去,步行而歸,你會覺得歸程的時間比去程的短,雖然在回歸時你比較疲倦,手錶上的時間較去時長。我對這歸程在感受上時間較短的解釋,是因為在去程中你見過的景物,回歸時你重看,新的印象就不深刻了。
心理上,完全沒有印象的時間,算不上是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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