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來,美國史丹福大學胡佛學院的幾位高級研究員(包括佛利民),提倡美國的稅制應學香港。他們認為香港的稅率低而又稅制簡單。說香港有簡單的稅制,是對的,但說稅率低就不對了。以一個自由經濟而言,香港稅率之高可能是世界之冠。
我這一輩的經濟學者有一句格言:大概地對比精確地錯可取(Roughly right is better than precisely wrong)。今天,年青的經濟學者似乎不知道這個哲理。他們以高深的數學,複雜無比的統計,計算機、計算機一番之後,以零點後三、四位數字來表達他們的學術結論。這些精確的錯,是自欺欺人的玩意。他們好像沒有想過,世界複雜無比,而統計學的陷阱多如天上星,可取的結論要先求大概地對。
這裡我試用「大概地對」的招式,來表達一下香港的所謂自由經濟的「苛政猛於虎也!」(按:《孔子過泰山側》的「苛政」,是指「苛稅」。)話得說回來,在這裡我用「大概地對」的原因,是大眾化的刊物應該「大概」地下筆,而在準確上這「大概」是雖不中亦不遠矣!
我拿起筆,在三十分鐘內作了如下的計算。假若一個每月收入港幣十萬元的人(每月美元一萬二千九百,算是中上人家),不儲備,把收入花光,那麼美國的稅率為何,香港的稅率又為何?答案是,美國大約百分之三十;香港大約百分之五十二!
我計算美國的稅率,包括收入所得稅、物業稅、銷售稅,及其它可以想得出的政府徵收。一個月入一萬二千九百美元的人,算是高收入了,其所得稅的邊際稅率大約百分之四十。但美國的稅制有很多可以減稅或免稅的項目,左減右減,左避右避,計算出來的總稅率,百分之三十左右是可靠的。
香港的稅制沒有美國那樣複雜,用不著收存可以減稅的單據,報稅時不需要花一兩個星期整理。是的,美國個人入息稅的報稅表格,看到就頭痛,所以月入一萬二千九百美元的人,到最後總要找會計師去處理。香港則簡單得多——你不算,政府替你算。但從月入十萬而又全部花光的例子算,香港的稅率是百分之五十二,比美國的百分之三十,高出百分之七十三。
我計算香港的稅率大概如下:月入十萬,所得稅是一萬五千。一個月入十萬的人,居住費用(買或租房子)大約每月四萬,其中百分之六十左右是政府所收的地價。這個人有一部私家車,所有費用(包括折舊)大約每月一萬五千,其中的汽車進口稅、汽油稅、牌費等,又佔該一萬五千的百分之六十強。其它消費購物,姑勿論煙酒稅,單是舖租之內的政府地價就應占物價的百分之十五以上。這些加起來大約是總收入的百分之五十二。
有趣的是,要是這個月入十萬的人不買私家車,他當然不會坐巴士。坐的士,政府所賣出的牌價動不動是三百萬,那麼坐的士所付的稅也高得驚人。
如上簡略的分析,有兩個與眾不同的含意。其一,歷久以來,研究香港稅制的學者,都認為香港的稅制非累進,或不夠累進,不是劫富濟貧的那一類。錯!月入十萬港元的人稅率達百分之五十強,但一個月入數千的人,住公屋,坐巴士,自己買菜煮飯或吃於大牌檔——其總稅率應該低於百分之十。另一方面,大富的稅率,每月坐頭等飛機到外地旅遊的,其總稅率應該在百分之四十之下。
以上是說,香港的稅率,是傘形的:貧與富的兩端稅率低,中上階層的最高。這與四十年前戴維德所說的,美國稅制是「反傘形」的相反。
第二個含意,別開生面。香港這個高地價稅制,房地產價格大幅上升時,皆大歡喜,而最高興的應該是中上階層的人士了。你花一千萬買一個單位,轉眼之間升到三千萬,無端端子子孫孫皆有著落,哪管他真正的稅率是怎樣高的?大富的當然同樣過癮,而下等的雖然眼紅,但總會因為有錢人多了而能多賺點錢。
倒轉過來,地產暴跌,香港的中上階層就得個「慘」字。在美國,你買入的房子的價格上升了一倍,又下跌至原價,你空得一場歡喜,其間增加了消費,打回原形沒有什麼大不了。但若在香港,房地產暴升暴跌之後,政府在價高時賣地所得,給公務員加了薪酬,中上階層的財富就轉到公務員身上去。
年多前,在金融風暴之際,一位朋友對我說,香港中上階層人士看來要集體破產。這說法有點誇張,但其論據應該是對的。
以稅率低而知名於世的香港,是一個誤解的神話。我們的公務員薪酬近世界之冠,教育、醫療等政府資助是世界之冠,而這些年來福利上升的速度,可能破了世界紀錄。香港不搞赤字財政,低稅率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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