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仁是北京大學最受歡迎的教授,身兼兩職,飛來飛去,也是浙江大學最受歡迎的教授。五十二歲了,他的出身與我的大有雷同之處,而大家對經濟研究的興趣更為相近。
一九六六年在上海初中畢業,跟著遇到文化大革命,沒有讀高中(我也沒有),六八年下鄉勞動十年,其中七年半是打獵生涯(我釣魚七年半,雷同也)。打獵也是農業,但比種植或飼養遠為刺激精彩。其仁打獵,每天在荒山野嶺奔走五十公里(我是坐著下釣的),有期望,鍛煉了耐性,磨勵了好奇心。
一九七八年,二十八歲,其仁考進了中國人民大學(我進大學是二十三歲),八二年本科畢業,之後用了七年時間參加農業研究與中央改革政策研究。一九八九年到美國去,學了九個月英文,九○年在芝加哥大學呆了一年,然後轉到我的母校——洛杉磯加州大學——攻讀博士,九六年到北大的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任教在洛杉磯攻讀時,他曾任駕駛司機,這與一九五八年我在多倫多作過計程車司機類同。
周其仁今天教的是他讀初中及打獵時我參與發明的新制度經濟學,而他的研究是以實地調查為主,興趣與取向皆與我不謀而合。釣者負魚,獵者負獸,難道其仁和我都為著欠了些什麼而選走真實世界的路?
作中國經濟的實地調查,其仁和我同步起於一九八二年。但我大部分時間身在香港,除了一年幾次到大陸巡視,一般是遠看廬山,或邀請在北京搞經改的朋友到香港來傾談一下,而香港商人到大陸投資的經驗,時有所聞,每天都在變。是的,當年我是以置身事外的觀察而寫成《中國的前途》與《再論中國》等書。
周其仁呢?他身在廬山,調查研究是落手落腳的那一種。我是橫看成嶺側成峰,他是近看小橋流水、花草竹石。我宏觀,他微觀。重要的是,我們的宏觀與微觀合併起來,沒有不吻合之處。
二十多年來中國開放改革的發展,是人類歷史絕無僅有的寶貴經驗。釣者與獵者遇上,當然見獵心喜。是時也命也運也,我們掌握著的經濟學知識,是有關產權與交易費用的新制度經濟學。一個以筆為竿,一個以筆為劍,寫下了不少將來的經濟歷史學者不會忽略的隨筆小文章。
都是以真實世界的現象下筆的,只是一個不知小節,論大勢,另一個小節知得多,分行業處理。
我當然推薦周其仁這本《真實世界的經濟學——中國發展的真實世界》。不是茶餘飯後,或電視廣告時間,你要翻閱的書。要不然不讀,要讀就坐下來細讀。記著,要把電視機關上了。不是娛樂讀物,有些地方有趣,有些地方沉悶。但只要你能細讀,從頭到尾讀一遍,你會對中國各行各業的情況知得很多,很深入。不是在報章或一般刊物可以學得的。作者親歷其境,實地調查,有分析與觀察力,然後忠實地以他的見解報道出來。
中國最受歡迎的經濟學教授是個獵人,文筆流暢,瀟灑豪爽,不滯於物,大有獵人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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