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來一下煮酒論英雄吧。
十八世紀最偉大的經濟學家是誰?答曰:史密斯。如果今天一百個經濟學者投票選舉,史密斯會以一百對零勝出。該世紀其它可以提名的只有三幾個,皆不可並論。
十九世紀呢?遠為困難定奪了。大名鼎鼎的有李嘉圖、米爾、馬克思,也有一掌數不下的新古典大師。我選馬歇爾,我認識的師友多半選馬歇爾,但我認為一百票中,馬氏拿不到五十票。不到一半票數,但馬氏勝出不會有困難。這是因為十九世紀可以較量的甚眾,大家分薄了。有三十票足以勝出,而馬氏應該超出三十票。
二十世紀呢?更為困難。一百票中拿得二十票可勝,而我認為只有費沙一人有此能耐。我選費沙,佛利民肯定如是,艾智仁如是,赫舒拉發、森穆遜等也如是。我不肯定阿羅、史德拉、貝加這幾位會怎樣選,雖然他們曾經盛讚費沙。另一方面,凱恩斯、森穆遜、佛利民、阿羅、高斯等人不可忽略,每人應該有七、八票以上,而其它可獲三幾票的更是不勝枚舉了。
提到這些,是因為費沙的影響力奇怪地遠不及二十世紀的好些其它經濟學者。我又想起作研究生時的一個有趣的爭論。費沙的最重要的論著——《利息理論》——起筆只有六個字,跟著是句號,就是第一整段了。這六個字是Income is a series of events(收入是一連串事件)。書的內文竟然沒有直接地解釋這句話。費沙以文字清晰知名天下,但這一短句同學們不懂,吵起來了。是大師,是巨著,是起筆,只六個字就分段,費沙當然認為是非常重要的。同學們不知何解!後來他們還是接受了我的闡釋,而這闡釋過了四十年我才有機會寫出來:
「果樹會結果,農地有收成,結果與收成都是收入。然而,這收入可不是在果熟或稻熟時才得到的。果樹或農作物每天都在變,不停地變,而每一小變都是收入(或負收入),所以收入是一連串的事件了。」
大師看收入,與政府看統計數字是兩回事。
最近周其仁要在香港出版第二本書,其內容是關於中國經濟改革的不同行業或事項的過程,寫細節,變幻忽常。我自己寫中國改革,遠看廬山,寫大略,其變化雖然驚心動魄,但可以看得準。其仁身在廬山,花多眼亂,驚心動魄之餘其變幻使他有英雄拜服之慨!然而,中國的經濟還是搞起來了。他為這本書起了幾個形容這經驗的名目,老編和我都不認可。後來他選《收入是一連串事件》,神來之筆,大家立刻同意了。
中國的經濟發展當然是一連串事件,而以一連串事件的角度來看中國的收入增長,正確而又別開生面。二十多年來,數之不盡的漏著,不計其數的波折,使朋友們或什麼觀察專家認為中國玩完了,走回頭路了。我力排眾議,從來沒有那樣看。收入既然是一連串事件,不可能每事件都是好的。果樹開花結子,在過程中這天日曬,那天雨淋,一時蜜蜂傳播花粉,一時蟲蟻蠶食為禍。這一切都影響植樹者的收入,每天的收入或上或落,變化不同。
是炎黃子孫之幸。有驚無險,中國改革的果樹沒有枯萎,雖然蟲蟻猶在,但果實畢竟把樹枝彎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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