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斯是二十世紀的經濟思想大師。他對馬歇爾的《經濟學原理》的十一個版本的每處修改皆瞭如指掌。問他什麼書值得細讀,他見大家都熟讀馬歇爾,建議必讀的是Phillip Wicksteed的Common Sense of Political Economy——《政治經濟的普通常識》。不要以為Wicksteed是普通之輩。此君是經濟學上大名鼎鼎的Law of Variable Proportions的發明者。高人以「普通常識」為書名,可見作為一門科學,普通常識於經濟學有特別的位置。
我們沒有聽過藝術要講普通常識,沒有聽過文學要講普通常識。自然科學如物理、化學之類,普通常識更說不上,因為這些不是普通人容易知道的。經濟學的理論也不是普通人知道,但我說過了,經濟學的實驗室是真實的世界,每個人生長於其中,耳聞目染,對世事總有點認識。同樣重要的是經濟學解釋的是人的行為,經濟學者無可避免地有點自己解釋自己。
是的,要客觀地解釋世事或行為,經濟學者要盡量把問題推到自己的身外去。這是說,最好像火星人那樣看自己生存的世界。不容易,因為自己不是火星人。可以做到的,是把自己的喜惡與感受與外人或外間世事分開。不容易,但可以做到。
另一方面,自己的喜惡與感受有地球上的人的本質,正如孔夫子所說:眼之於色,有同視焉;耳之於音,有同聽焉。雖然人與人之間的品味有別,天賦各異,際遇不同,但需求的大概,思維的結構,預期的判斷,都有共通之處。人類的共通或相同之處是普通常識於經濟學不可或缺的原因。
想想吧。你要以經濟理論解釋我的行為。我不一定同意你的理論,認為你的理論不對,或知道有更佳的理論,又或認為自己的行為另有其因。我不同意你的解釋,大家和而不同,沒有問題,但如果你怎樣向我詳述你的理論我也聽不懂,那就大有問題了。你要解釋我的行為,不管同意或不同意,我怎可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是邏輯不通?是術語模糊?是故扮高深?都可能是。這些可以歸納在一個共同點上:你的理論缺乏了普通常識。
有些人喜歡在學術上故扮高深,認為沒有人明白的就是深奧的、有份量的學問。有些人把理論搞得怪誕不經,認為與眾不同、前所未聞,就是創新,天才也。老實說,這些玩意我不僅懂得,而且認為易如反掌。困難還是那些外人聽得明,合情合理,可以過得普通常識那一關的理論,但同時又是可以推到很遠、很遠及很多、很多含意的理論。這樣的經濟理論有簡單的一面,加上變化就是精彩的學問了。
二十世紀的經濟學大師我認識不少。越是高超的我越易聽得懂。既為大師,有恃無恐,喜歡以普通常識說話。高斯曾經對我說:「我不明白的理論或觀點,應該都是錯的。」我也有同感。
回頭說Wicksteed的《政治經濟的普通常識》,是我讀過的解釋邊際分析的最可取的書。沒有方程式,有數字表,任何人細讀都可以明白。邊際分析原本是數學微積分話題,但不用數學分析,由高人處理,達到了有普通常識的高境界,讀後其理念驅之不去,用來得心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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