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文大學執到寶。他們聘請了劉遵義作校長。履歷一百分:四十多年前的香港中學狀元,其後到加大先物理,後經濟,再其後在史坦福教授數十年,著作等身,名重一時。不止此也。遵義兄辦事細心,記憶力強,興趣多方,談吐得體。
這些年科大與港大的新校長上任,看看納稅人提供的錢,北望神州,豪興頓發,說在學術上要帶領大學參加世界盃,矛頭要不是直指哈佛,就是麻省理工。其志何嘉,但我是過來人,中過計,一聽就知道他們會失望。劉遵義上場,也說過類似的豪語。我想,這個人歷來謹慎,未慮勝,先慮敗,說不定袖子裡暗藏八寶,我還是拭目以待好了。
最近在《明報》讀到中大校友發表的兩篇長文,矛頭指著的不是什麼哈佛或麻省理工,而是校長劉遵義,指責他推行英語授課,措詞嚴厲。不能說內文毫無道理,但民族情意結與反對不民主的論點,與沒有國界的學術扯不上關係。讓我分三點說說吧。
(一)英語很難學,尤其是學術上的,難、難、難。說實話,雖然英語的表達能力比中語強,當年我自己就發了脾氣,不甘於只為多一點表達力就要學得那樣辛苦。但英語先入為主,你要參加學術世界賽,就要懂得用英語寫學術文章,懂得用英語講學術報告。算得上是英語專家的人,從學術的角度看,一般還未入門。入門要在學校天天用,動不動要花上十年八載的功夫。
絕對不貶低中文——自己用中文寫過近二百萬字,算是重視了吧。但中文容易學,易學得多——我沒有正規地學過,也寫得似模似樣。如果中英二語的困難程度相若,我不會大聲疾呼,反對母語教學。目前的情況是,一個香港的英文中學畢業生,成績較好的,試以中文寫學術文章,我略為修改就過了文字之關。英文呢?一句也寫不出來。
(二)一家大學要參加世界賽,困難不是師資,而是學生的水平——尤其是研究生。三十多年前芝加哥的舒爾茲對我這樣說,今天愈想愈對。想想吧,不久前美國某法律名學院的院長提供資料,說,設立一個永久講座教授的職位,師級的,大約美元四百萬。這是說,二億美元可以設立五十個永久師級講座,而任何一家大學有這個規模,不可謂不可觀矣。向富有人家籌募二億美元不容易,但不是難於登天。
困難是一級的研究生不容易找,而香港的情況,好些要自己從本科培養出來。不用英語授課,不強迫學生交英語習作,訓練不出英語寫得、講得的研究生,到外地的研討會議表演一下,什麼世界賽云云,言之尚早矣。不是說中大轉用英語授課就會有奇跡出現,而是說縱觀天下大勢,好些學術不用英語不會有奇跡。另一方面,沒有足夠的一級研究生,師級教授是不容易聘請的。
(三)不能否認,除了與中國文化有關的學問,重要的學術論著絕大部分是英語,間有中譯的,容易誤導。學生要讀英語文章,但老師以中語授課,學生解得對嗎?今天國內的學子就有這個嚴重問題:自修讀英語文章,往往解錯!
我衷心希望世界級的學術會中語化,但要有很多人手,很長時日。今天,我們要先用英語培養出懂中語的世界級學子,大量的,然後讓他們搞中語化。我自己就花了二十多年用中語寫文章,包括洋洋三十多萬字的《經濟解釋》。孤掌難鳴,而我的學術知識大部分是從英語學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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