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寫《希望帶李怡暢遊神州》,發稿後收到通知,指我說李怡比我年長一兩歲不對,要改為年齡相若。我想,自小過耳不忘,怎可以記錯李怡的年歲呢?跟記起來了。二十多年前,在一個宴會中,有人把我與李敖、李怡相提並論,說年齡差不多,一個比我大一兩歲,一個比我小一兩歲。我把二李搞亂了。
不認識李敖。最近他火燒神州,聽來過癮。我想,與今天的正規學者相比,我們三人打個七折也算是才子吧。可惜都老了,而天下間沒有老才子這回事。李敖鬥志旺盛,魄力不減當年,但李怡看來像我一樣,有點經不起時代的蹂躪!
四十多年前在美國求學,師友老是問:中國人有上蒼賜予的天賦,有深厚的文化,怎可以搞成這個樣子的?問的是一個怪現象,深不可測,我幾年前才找到答案。二十年前跑北京,宴會中一位高干對我說;教授呀,你不懂中國的情況!我想:又是那一套,難道你比我懂嗎?
今天下午見到周其仁,大家談的當然是中國經濟。我對他作了個比喻,說一個運動員跳高八呎,所有專家都說這運動員不懂得跳,姿勢奇劣,方法犯錯不少,建議多處要改的,分析得似模似樣。但我想,跳高八呎是人類紀錄,這運動員在某方面一定跳得對,對得神奇,專家們墨守成規,有一天會見笑天下。該運動員跳得怪,正如中國是個怪地方。
這些年不少專家朋友說:中國的經濟是泡沫,是虛假現象。我想,超重的貨車把新建的世界級公路一下子就壓壞了,難道車中載的是盤古初開的石頭嗎?那天好奇地考查裝修用的磁磚,研究了兩個小時,高檔比高檔,國產的與進口的我怎樣也分不開來,進口比國產價高三倍。毫不虛假,沒有泡沫,但不合常理,有點怪。
李怡比我幸運:他沒有我那樣大的爭議性。我比李怡幸運:我的求學際遇比他的好。除了這些,讀者只要看他和我的文字,推理的思維,觀察的視野,就知道我們一起曾經滄海。他說自己對共產中國作出過錯誤的判斷,有點苦味,何必耿耿於懷呢?中國是個怪地方,看錯了不等於不是才子。
我自己是看對了的。一九七九年到廣州走了兩天,回美後想了一年,於一九八一年寫成了《中國會走向「資本主義」的路嗎?》,推斷了中國會走今天的路。不是智力高於李怡,而是時間上我佔了優勢,加上當時我對交易費用與制度運作的關係的掌握,今天高斯與巴賽爾等朋友認為不可能更好。這是際遇,是我之幸,誇張一點說也是中國之幸。
幾年來我為中國這個在姿勢上頻頻出錯的運動員能高跳八呎日思夜想。兩年多前決定了地區與地區之間的競爭是重心所在。但為什麼中國會有那樣熱鬧的地區競爭呢?一個月前我找到肯定的答案。不想寫出來,但希望找一兩位懂中國傳統的朋友解釋一番,炫耀一下,第一個想到的是李怡。在辛辣文字的背後李怡客觀,接受邏輯,想得快,而像我一樣,他也衷心地希望中國會好起來:人民的生活有改進,個人的自由空間擴大,知識不斷增長。
不敢說是受到我的影響,但中國改革的方法與路向無疑與我二十多年前在《信報》提出的很相似。可能是中國影響了我。也是際遇。但這樣掌握中國的經改脈搏,我還要花幾年時間才能理解為何可以高跳八呎,說中國是個怪地方是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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