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November 15, 2005

高傲是天才的本質嗎?

這邊廂聽到國內的音樂教授說,中國人對西方的古典音樂沒有興趣,政府又不鼓勵,古典音樂在中國前景黯淡,是悲劇。那邊廂讀到西方的專家說,古典音樂在西方走下坡,在中國卻不斷走上去,將來古典音樂無疑是中國人的天下。兩個觀點各走極端,雙方都說得肯定,看官,你說奇不奇?



觸發西方古典音樂專家對中國情有獨鍾,顯然因為神州大地這幾年出現了幾個鋼琴天才。郎朗與李雲迪大家都知道。幾個月前出自四川的沈文裕,十六歲,在洛杉磯拿得一項重要的國際大獎。最近嶄露頭角的是一位名叫張勝莨的小朋友,稱牛牛,只七歲,居上海,國際大師老遠跑到神州品評,說牛牛是二百年一見的鋼琴天才。牛牛曾經在法國演出,藝驚四座。



上述的四位鋼琴天才中,除了李雲迪,其它都高傲,高傲得離奇。郎朗是國際大師,每年演出一百五十場,場場爆滿,被預訂到不知若干年後,是個現象,再高傲也不算什麼。沈文裕說自己是歷史上最偉大的鋼琴天才,不知有沒有算郎朗進去。小友牛牛呢?說最佩服郎朗,但自己將來會超越他。



港產小提琴手李傳韻也高傲,但看到他的演奏出神入化,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音樂演奏的天才高傲,看來是個規律。



無獨有偶,我發覺中國歷史上的書法大天才,沒有一個不高傲,高傲得書所難盡矣。晉代的王獻之是一個,唐代的張長史,五代的楊瘋子,宋代的米南宮,明代的董其昌,清代的神筆鐸,皆百多年一見的書法天才,大家高傲得可以打個平手。



說起來,鋼琴與書法大有雷同之處。二者皆要苦練,苦練很多年;二者的全面技術操縱,不單是苦練就可達到,要講有天生的動作協調;二者重視變化,多而微小的,收發自如要想得快,應變要若無其事;二者的闡釋要靠感情的自然流露,沒有半點勉強,彈奏或下筆時要如夢如幻地把自己的靈魂放進作品中。



我沒有嘗試過鋼琴,但認真地嘗試過書法,雖然後者還沒有達到自己祈求的境界,足以意識到這境界的困難,可以理解為什麼數世紀一見的書法天才是那樣高傲的。



天生質量奇高的人應該不少,但有大成的鳳毛麟角。不下苦功一個人不容易知道自己可以走多遠,不會知道上蒼賜予的斤兩究竟有多少。一萬個天資不俗的人中可能沒有一個真的下苦功嘗試。當我們見到一個有成就的天才出現,我們知道該天才的背後有另一個故事。有人問小牛牛的媽媽:「你有沒有打牛牛呀?」媽媽答:「當然有,他不肯離開鋼琴,不打不成!」



我對有成就的天才偏於高傲的解釋,是年齡可大可小,這些天才知道自己達到的層面,知道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還可以向上攀升多少,也可以向下看,知道下面的是些什麼人。這其中的一個有趣含意,是愈容易知道自己達到的層面的造詣,會有愈多的天才表現出高傲之情。沒有學過繪畫,但我認為書法比繪畫容易知道自己達到的層面——書法上,見人一下筆我就知道到不到家——所以書法家是比畫家容易高傲的。如此類推,音樂演奏家應該比作曲家容易高傲,前者可以年齡很小就知道自己達到的層面了。



高傲是天才的本質嗎?有人說是,我說不是。我說高傲是天才的專利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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