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rch 24, 2006

中日書法大比拚

上海博物館正在舉行一個難得一見的書法展覽(四月二十三日終止),好此道的朋友紛紛跑到上海去。展出是該館所藏的精品,加上從日本十多家收藏所借來的稀世奇珍。分兩個廳房展出。較小的展出日本書法家的作品,中國時間是唐至明。日本人研習中國書法看來起於唐,明後繼之,盛極於今,但這後期的日本作品沒有展出。另一個大得多的廳房展出的,全是中國書法家的作品,從魏晉達於清。

重頭是大廳房那部分,尤其是從日本借來的早年流失的國寶。其中大事宣傳的是王羲之的《喪亂帖》,香港的報章說是羲之遺留下來的唯一書法真跡,上海展出的附文卻說是雙鉤填墨。據我的理解,雙鉤填墨可以複製得唯肖唯妙,但專家不難看出來。這樣,逸少沒有一幅真跡書法留存到今天。說不定有朝一日,北京會好奇地把唐太宗的墓打開,找出那傳說中跟著他陪葬的《蘭亭集序》的真跡。是令人嚮往的故事:天下行書第一的《蘭亭》,以玉盒保存著,跟太宗一起埋到土裡去。

從日本借來展出的珍品不少。拓本與價值不菲的摹本不論,有傳說(無署名)是唐代賀知章的《草書考經卷》,支持著我認為中國古時的文人沒有一個不是書法家的看法。有北宋蔡襄的詩卷,支持著蔡襄寫不過蔡京,但因為蔡京是壞人,後人把蔡襄放進宋四家。有蘇軾寫的李白詩卷,支持著他的《黃州寒食詩》書法近於黃庭堅所說,蘇子再寫不會寫得那麼好。有黃庭堅寫的《王長者墓誌銘》,支持著山谷雖然以大草名滿天下,行書也了不起。有三件北宋米芾的真跡,其中《虹縣詩卷》最重要,振迅天真,沉著痛快(米氏對書法的要求)。行書寫到《虹縣詩卷》那個境界數世紀一見。此帖我臨摹了一年,之後凡是要學書法的我必推薦。字夠大,印製看得清楚,不會受到拓本的誤導。初學書法時我搜集了所有米芾的大字真跡(印刷本)而入手臨摹,只有幾百個字,就是印製的也一字值千金了。

中日書法大比拚,誰勝誰負是個有趣話題。展出的日本第一把手無疑是籐原行成(九七二——一○二七),是北宋初期的人,寫王羲之字體寫得非常好,結字了得,變化也多,可惜自己的風格不明顯,面目有所欠奉。與同期的宋四家相比,以深度論英雄,籐原行成寫不過其中三家。這就帶來我要說了很久的話:搞藝術要有深度,而如果一個藝術家沒有自己的風格,本領再高,青出於藍,深度還是他人的。這是搞藝術的困難:無面目與刻意地創風格,皆不可取,而走對了路向又要講深度,論變化,談何容易!

跳到明代末期,中國的書法明顯地高於日本。那時在中國,同年同日生存過的有六位師級人物:徐渭、董其昌、張瑞圖、黃道周、倪元璐、王鐸。各自成家,面目不同,是唐宋之後中國書法的一個高峰期,了不起,可惜是最後一個。實不相瞞,比起日本同期的書法,中國勝出很多。

跟著的中日書法大比拚,上海博物館這次展出沒有交代。我的意識是王鐸之後,神州大地再沒有舉足輕重的書法大師出現過。清代重視隸書,而有大成如金農,寫不出王鐸的深度與變化。日本呢?他們拜王鐸、倪元璐等為師,臨摹得好,其中的表表者有自己的面目。今天,書法上,東洋鬼子是把炎黃子孫比下去了。

回顧歷史,單從書法看,中國人比日本人較有創意是我的看法。但從重要的臨摹前賢之作入手,中國人比不上日本人那樣認真。基礎不足而走創新之路,很容易敗下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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