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湖是江蘇省的一個縣,位稱蘇北,其實蘇中,是淮河穿過的地方。此縣面積一千四百平方公里(香港一千二百),其中一半是湖(香港過半是山),平坦,幾尺山頭也見不到,可用作建築或耕耘的土地比香港多出不少,但人口只有三十七萬。地多人少,水源充足,可想而知,金湖的經濟傳統是農業。工業的發展是幾年前才開始的,有苗頭,是我曾經提及的中國工業發展第三階段——月是故鄉明——有代表性的地方。可以這樣看吧:中國今後十年的經濟發展如何,像金湖那樣的地區發展如何最具代表性。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從經濟發展的角度看是關鍵性的邊際地帶了。
三年多前初訪金湖,不是為了什麼經濟研究,而是為了攝影。聽到那裡有一處名「荷花蕩」的地方,荷塘萬畝。那裡的縣長讀過我的文章,以荷花為誘,邀請我和太太到那裡一遊。荷花蕩名不虛傳:一望無涯的荷塘,身在其中四面如是,天下可能只此一處。到那裡跑了兩次就有足夠作品出版《荷鄉掠影》那本攝影集。
拍攝荷花,影友要小心了。荷有花,有子,有藕——都值錢——而上蒼造荷,凡重其一必輕其二。金湖是植荷勝地,主要是為藕而植,所以花與子皆不多。然而,在荷花蕩的中央,縣政府為了遊客招徠,刻意地撥出數十畝,培植特別品種,什麼牡丹荷等,花大瓣多,色彩各異,令觀者留連忘返也。有一趣事使我跟太太吵了起來。那是該地每品種有小牌說其名稱,而中名有英譯,譯得一團糟,錯得離譜,也錯得離奇,驟眼看彷彿是拉丁或火星文字,細看用盡智商才知是英譯,懂中英二語者無不哈哈大笑。太太認為是英語水平低落所致,我則認為是刻意地這樣錯的,要跟遊客過癮一下。影友如果有機會找到這個名荷雲集的數十畝,不要忘記研究一下介紹名稱的多個小牌,作個裁判,說說譯名之「錯」是我太太對還是我對。希望荷花蕩的主事人不會因為讀到這篇文章而把那些有趣而經典的小牌子更改了。
為了招徠,荷花蕩的中央又建造了一條很長的曲曲折折的步行橋,點綴著些亭台樓閣,為賞荷者漫步及休憩所用。到那裡觀荷最好是晨曦,荷花盛放於炎夏,太陽早出,加上沒有山,早上五時就旭日初升。看官可以想像,花在清早最有鮮意,而沒有山阻隔,陽光角度低,照起荷花何止楊萬里說的「映日荷花別樣紅」?困難是要碰巧。金湖一帶是湖水之鄉,晨早霧氣厚,陽光不現。早起過六次,只一次見到荷花蕩的旭日荷景,亂按快門成書也。
還要提點攝荷的朋友一個規律。凡是雨水多而荷塘水位高的情況,花一定少,所以攝荷要先問水量,以不多不旱為貴也。曾經中過計。廣西賀州以西半個小時車程,有天下最美麗的荷塘。只數十畝,但品種好,背景是廣西一帶的奇山。晨曦東望,太陽從山後斜射而下,相機對光,薄霧如煙,前景荷葉通透,荷花點點滴滴,豈非人間仙境哉?
首次遇上該荷塘,是兩年前。荷花怒放,可惜是中午時刻,光不予我。心有不甘,去年選定良辰吉日,再去。事前明知該區雨水多,應該花少。電話詢問那裡的旅遊局,卻說花多,違反了自己發現的自然規律。相信旅遊局,前往。清早抵達荷塘,光線與環境一如所料,只是一朵荷花也沒有!話雖如此,沒有花也把快門按下去,美中不足,還成佳構。
回頭說金湖,七年來他們每年舉辦一個荷花節,稱「荷花藝術節」。沒有問過為什麼「藝術」一詞要放進去,但荷花是上帝創造的藝術,名正言順也。早聞那裡的荷花節日的晚上很熱鬧,希望有機會看看場面是怎樣的。今年該縣的荷花節是七月二十一日,被邀請,欣然前往。二十日到了那裡才知道,熱鬧之夜是二十三日,不能留那麼久,但二十一日早上,在一個露天廣場有萬人集會,舉辦一個慶祝儀式,要求我和太太捧場。我們當然樂意。
人算不如天算,早上七時四十五分到場,下雨,愈下愈大,站了半個小時,雨傘終於擋不住,要回到汽車上去。儀式還沒有開始。二十分鐘後,雨停了,跑到台上坐下觀禮,開頭十多分鐘還好,但跟著雷聲不絕,大雨傾盆而下。不容易見到那樣大的雨:一把傘子擋不住,要用兩把,不是一左一右,而是一上一下。雖然如此,半身盡濕無可避免。
儀式程序早有安排,一些是事前錄了音的廣播策劃,不能加速或取消片段。舉行了大約一個小時,是萬人之聚,是露天之舉,雨大平生僅見,可謂緊張刺激兼而有之。在雨聲隆隆之際我還是聽到幾句關於該儀式的重點:金湖縣被升為省級工業區。看官須知,國內喜歡評級:酒店有五星、四星、三星……無星之別;建築有一級、二級……無級之分;公路有國道、省道……;工業區有國級、省級……無級等。沒有查詢過,但昆山、蘇州等工業區應屬國級,與學術上的博士名頭相若吧。省級工業區呢?說是碩士層面不會是大錯。
儀式後金湖的朋友為天公不作美而向我道歉,但我卻想到蘇學士寫《喜雨亭記》。蘇子起筆云:「亭以雨名,誌喜也。」大師一出手,便知有沒有。跟著寫道:「古者有喜則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書;漢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孫勝狄,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齊,其示不忘一也。」
金湖得省,大雨傾盆,其喜之大小不齊,其示不忘一也。謹借蘇子句為金湖的朋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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