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December 13, 2011

大學收生的準則排列


最近在電視看到南開與復旦招收新生要脫離聯招,改為獨立處理,考慮中學校長的推薦信。我以為中國的教育制度開始大手革新,大喜,但細讀一位同學傳來的有關資料,認為算不上是重要的改革。我對大學收生應該怎樣衡量有自己的看法,寫出來給大家考慮吧。

我要把大學可以獲取的學生數據的重要性排列,分五項,由最可靠到最不可靠。如果不管費用或成本,當然五項皆用,但重量的分佈還是要排列的。

(一)最重要的數據是中學老師的推薦信。不是中學校長的推薦信,是教學生的老師寫的,最好不通過校長室。老師親自教導,是唯一可以判斷一個學生是否可造之材的人。成績不是那麼重要,通常比不上一個學子的靈氣、悟性、好奇心、殺手本能等。判斷這些質素最有資格的是學子的老師。

這裡要小心了。考慮收生的人要懂得怎樣判斷一封推薦信,是否客套之辭或應酬之作,還是真的有點含金量,要弄清楚。舉個例,在港大作系主任時我讓同事們挑選要聘請的教師。他們淘汰了一位幾封推薦信沒有半句讚賞之辭的。我力排眾議,認為三封推薦信雖然沒有高評價,但寫得長,主要是評論申請者寫下的幾篇文稿。我的判斷,是寫信的皆名家,時間寶貴,而他們竟然花時間閱讀申請者的文稿!同事們依我,聘請了,但港大終於留不住這個人。推薦信不一定以長為上。Jacob Viner寫貝克爾的推薦信以短知名行內,只一句:「貝克爾是我平生教過最好的學生。」

這裡有些眾人皆知的麻煩。寫推薦信的老師可能不說真話,也可能作出錯誤的判斷。招生要招得好是要做功課的。除了老師的推薦還有其他有關申請者的資料要參考,只是要把推薦信放在一個特別的位置。一九六八年芝加哥大學經濟系招收研究生時,我參與,話事的是Gregg Lewis教授。這位大教授對多個寫推薦信的人的「案底」了然於胸。

一位成績平平的學生,Lewis教授把該生排在第一位,而其他學生的成績則遠為優勝。大教授解釋說,寫推薦信的人歷來可靠,但永不讚賞,這次竟然說學生可以做學問,是難得的高評價了。我和幾位參與評審的助理教授有點不服氣,但話事權在大教授之手。後來知道該申請學生獲幾家頂級大學的獎學金,芝大也給獎學金,但鬥不過人家。美國的大名校的學系部門通常知己知彼,或明或暗有多個寫推薦信的人的檔案。

那是說研究院的專科衡量。本科招生申請者眾,不是專科,比較麻煩。但我認為,嚴格可靠的取錄,本科招生校方也要多做功課,也應該儲存推薦老師的檔案。不是說所有的本科申請者都要有老師的推薦信,但我關心的是漏網的大魚。是的,有些學子考試成績歷來不妥,但有老師看出是一頭千里馬。

(二)申請的學生就讀的中學是何方神聖重要。不同中學的校方成績是不能相比的。在西方,某些中學大名遠播,大學收生只看這些中學的名字,少管學生的成績——蓋茨當年在西雅圖就讀的中學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半個世紀前香港與內地也有些中學與大學,是西方學府重視的名校,學生申請他們少管成績。

大學收生重視中學的名牌對學術的發展有助。中學的名牌是反映著產出的學子在學術與事業上的成就。中學之間爭取名牌會知道應該怎樣培養學子才對。目前內地的中、小學皆有可觀,一些中學的學子我見而生畏,但據說這些佳校的學子很少像西方那樣受到優先取錄的。

(三)中學校方的成績。如果一間中學的老師不是為了學生的高考或會考(即公開試)而教,老師只管教自己的,那麼一個中學生的成績一般可取是反映著不同老師有相近的評價。但如果老師為勢所迫,只教高考或會考的試卷與答案,老師自己的學問無從發揮,學生會被教「死」了。衡量中學校方的成績,老師是否可以自由發揮很重要。

(四)接見學生面談。有些學子很懂得怎樣討好接見面談的人,是有人教過的,不要中計。接見口試的重要法則只一條:要問到學生答不出來。接見的考官可從淺問到深,或從深減到淺,務求找到學生可以處理的是在哪個層面。

當年我在洛衫磯加大考博士口試,四位教授代表著四門我選修的科目,其中理論是必須修的,最重要。我輕易地過了三關,最後是理論,考官是赫舒拉發。我如臨大敵,你道赫師問什麼?他問:「需求曲線是向右下傾斜的,為什麼會是這樣?」我答:「因為人的行為就是這樣。」赫師說:「你下過苦功,沒有什麼要再問的了。」赫師是從最深的層面入手,用不著減淺了。這一問一答後來傳為佳話。

(五)我認為會考或高考等公開試是最不可靠的衡量收生的準則。這種試的好處是處理大量學子的成本低,而又不需要回應什麼私相授受或人事關系的閒言閒語。但當年Lewis教授作過多次統計,得到的結果是GRE(申請研究院的會考)的成績與學生入學後的表現的關係是零!

會考或高考不是沒有指示的。考得成績上佳的學子不會是蠢材,不會是懶蟲,記憶力與組織力皆有可觀之處。問題是這種試墨守成規,不僅考不出學生的想像力,而想像力特強的學子通常考得不好。記載說,愛因斯坦與達爾文都不善於考這種試。我更認為,經濟學鼻祖斯密在動筆寫《國富論》之前以「心不在焉」而大名遠播,考這種公開試會有很大的困難吧。

想像力是做學問最重要的,絕對是。但想像力牽涉到胡思亂想,想得快,想得奇,是一種聯想的玩意。公開試的困難是不容許標奇立異的思想。標奇立異不一定可取,但大學應該容許甚至鼓勵這種學生。

今天朋友讀我的文章,往往奇怪為什麼我會無端端地想到些什麼地方去。我歷來如是,從小如是,解釋了中、小學時墨守成規的考試很少及格。當年在佛山與香港,不及格卻有老師看中,不多,這裡一個那裡一個。但我就是讀不到會考那個層面。後來到了美國,有些老師喜歡把我的新奇答案在課堂上讀出來。

不久前跟兒子通電話,他說在大學修科考試如斬瓜切菜,但考公開試不知怎樣答才對。我的外甥當年在香港的會考成績還不錯,但達不到有大學收容的水平。後來到美國拜我為師,今天是生物學名家了。

會考成績可以作為大學收生的參考數據,但從造就學問人材的角度衡量是不可靠的。這種考試帶來的悲劇,是鼓勵了補習行業的盛行。大學收生重視公開試,或像香港那樣只看公開試,必定帶來補習的悲哀。補習生意要靠受補者的會考成績好才有可觀的收入。補習老師於是教猜試題,教可以背出來的答案。這樣,富於想像力的學子會被教得像個機械人了。我們不要鼓勵怪見,但墨守成規是做學問的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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