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間沒有免費午餐這回事!」是我的老友佛利民的一句名言。佛老是本世紀最有名氣的經濟學家;這句話在一個午餐會裡說出時,他的聲望正如日中天,所以過了不久就成了世界名句。
要說出一句有口皆碑的名句,談何容易!說者的身份、聲望當然重要,但同樣重要的是話中所傳達的是真理,否則就不能成為至理名言。事實上,我在學生時期——約於六十年代初期——就聽過類似的話;任何懂得經濟學的人,都是老早就知道的。話雖如此,我們還是要靠佛利民的感染力,才能使這個大學一年級經濟學的基本概念,在眾口之間,不脛而走。
「沒有免費午餐」,是指任何有市場價值的物品,都必須用社會的、有價值的資源生產才可以供應。什麼社會福利,什麼政府津貼,在付出時都要消耗社會資源——享受者不須繳付費用,但其實質費用,還是由社會的其它成員付出來的。這是經濟學的第一課。
但「天下間沒有免費午餐」這句話,還有第二個含意,第二種用場。這用場我們中國人知之久矣。尤其是與大陸官員交手做生意成行成市的今天,這句話的第二含意,港商明白,大陸官員也明白,於是皆大歡喜。這含意是:我請你吃一頓飯,或「免費」地送你一點甜頭——或所謂「好處」——你是應該識「do」的。請吃了「阿一鮑魚」而沒有一點回報,花錢姑且勿論,寶貴的時間豈非付諸流水?「阿一鮑魚」如是,「供書教學」也如是。
自「六四」後一年多起,在大陸投資或做生意,「免費午餐」的第二含意越來越清楚,以至作風上有從間接的「鮑魚」或「供書」轉到直接的「好處」那方面去的趨勢。是的,從「午餐」到「好處」,是近今中國經濟發展的一個不太明顯而又極為重要的轉變。我認為這轉變是大吉大利的。「貪污」被明顯化,從台底轉到台面來,名正言順,非貪污也。也難怪中國近兩年來經濟欣欣向榮。
我要在這裡寫「免費午餐」,與上述情況無關,而是近幾年來我確實吃了不少免費午餐。不要誤會,我是個擺明車馬的人,在小費用上我從來懶得管是誰付的。要是吃了「免費午餐」有什麼「後著」,要應付什麼「馬後炮」之類,我就索性連電話也不聽,吃之可也。
我要談的,是約我吃午餐的朋友,通常都指定要去什麼馬會,什麼同鄉會,什麼俱樂部之類的地方吃之。但我不是會員,不能付帳,所以逼著餐餐要吃免費的。我好不容易才能久不久說服他們,到非「會所」之地讓我作東道一次。
我這些「會」友,是老朋友了。他們應該深知我這個人。假若他們有求於我,總會來一招「中炮大夾馬」而不須用「馬後炮」的。事實上,這些朋友從來什麼也不求:只有我求他們,他們不求於我。吃了免費午餐而還有所求的,天下間恐怕只有我一人吧?
朋情有價,免費午餐就真的單方面地免費吃了。
可能是我自己的性格使然。我從小就不喜歡參加集會,所以對任何「會」都沒有興趣。早年參加過兩個攝影學會,為的是要借用黑房和得到一些刊物。後來加入美國經濟學會,為的是要訂該會的雜誌。今天,我已非這些會的會員了。只有飄路連山會還有我的名字在會員名單上。這個會是以學術的成就與信念而邀請合適者入會的。十多年前,高斯、艾智仁、赫舒拉發等數人把我提名,而高斯親自打電話促我參加,盛情難卻,我就加入了。然而去年屈指一算,我沒有交會員費已十一年了。難道這個以提倡自由而知名於世的學會,其會員竟然有不繳費的自由?我感到尷尬,有點難為情,於是就追問該會我所欠的會員費總數,一筆清付了。
很奇怪,香港人似乎很喜歡「入會」的。我有好些朋友是五、六個會的會員。整天袋著那麼多會員證,不是很麻煩嗎?後來我才知道,香港眾多的以食為主的會社,是因為在法律上,其所用的樓宇公開地辦商業食肆有困難,所以就以「會」的招數來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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