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多前謝世、曾經是哈佛大學的經濟系主任ZviGriliches,是多年老友。二次大戰時,他和我差不多因為營養不足而遭淘汰:他在德軍槍下的集中營;我在廣西逃難,在曠野找到什麼就吃什麼。在芝大時大家展示自己小腿上的疤痕——那營養不足而近於死亡的證據——之後惺惺相惜起來了。我們半開玩笑地問:為什麼我們的智商沒有因為少小時營養不足而下降?
Griliches是搞數量經濟(econometrics)的,搞得淺,是大師了,沒有拿得諾貝爾獎令人惋惜。他也搞數量經濟中的享樂指數(hedonicindex)。既為大師,他當然知道人與人之間的享樂或快樂不能相比,也明白只要收入的分配有轉移,社會的享樂是上升還是下降了不容易量度。
我問他:「享樂指數是搞什麼鬼的?」他解釋是試圖找出一種指數,能把生活水平作比較客觀的衡量。我再問:「有收穫嗎?」他搖頭歎息:「遇到質量不同,非常頭痛。」
以八十年代的上海與香港為例吧。那時上海的食肆、酒店、樓宇、汽車、服務等,在質量上一般地遠低於香港;香港有錢可以買到的生活享受,上海有錢也買不到。這是說,無論上海的物價、樓價、服務價等怎樣相宜,香港有的上海沒有,生活水平怎可以相比呢?比較客觀的享樂指數比較,大致上是要你有我又有,或大家有相近的質量,才可以看收入與物價等數字來算呀算的比較一番。
十年人事幾番新。十年以來,上海與國內各大城市的質量上升,使我們刮目相看。當然,質量上,好些城市還遠低於香港,但這幾年到過上海的朋友都在說什麼新天地,什麼樓高八層的海鮮食肆,而在香港比鄰的深圳,不久前開業的威尼斯酒店,橫看直看也不比香港任何頂級酒店差。
是的,中國的迅速質量發展解決了昔日Griliches悶悶不樂的問題:今天中國的一些城市,其享樂指數大可與香港的相比。一比之下,香港的困境就顯得明確了。我大略一算,類同的生活享樂,上海的金錢費用大約是香港的四分之一;深圳比較貴,但也只是香港的三分之一而已。懂得說北方話的台灣佬是春江水暖鴨先知,據說已經有六十萬移居到上海一帶。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我們歷來看不上眼的表叔突然間高檔起來了?說中國人有先天智慧,能刻苦耐勞,學得快,是對的,但問題是:那所謂落後或發展中的國家不計其數,為什麼只有中國的發展得天獨厚。當然,產權制度的改革有決定性,但這改革主要是八十年代,而質量的急升卻是九十年代。那是為什麼?
上述的因素有助,但我認為決定國內的質量急升,主要是人民幣在九十年代初期的大貶值與跟著而來的通縮,使國內的樓價、物價、工資等遠低於台灣及香港的:九十年代中期,國內的物價與工資大約是港台的八分之一吧。另一方面,中、港、台是同一民族,其品味需求有連貫性。這樣一來,在國內投資的人,不管是內資還是外資,都知道提高質量有利可圖。因為物價與工資有那樣大的差距,大手搞質量博得過。
相信我吧。多給一個國內酒店的服務員每月五百元人民幣,說明是買「禮貌」的,一夜之間這服務員會判若兩人。然而,與外地相比,這五百元微不足道。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