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October 12, 2004

曲阜行

不久前到山東講學,下機後沒有進入濟南。款待的朋友二話不說送我和太太到曲阜去,住了兩個晚上,先覽而後講也。他們知道我對中國的文化有偏愛,先帶我到孔子的故鄉。山東是中國文化的一個重點,出現過我最欣賞的辛棄疾與李清照這兩個詞人。

孔子的《論語》四十三年前讀過,是要與孟子比較一下而一起讀的。不是選修,只是在圖書館閒著,好奇翻閱。我對孟子的評價不高:好幾處他的邏輯錯得明確。孔子是另一回事。他倫理歸倫理,推理歸推理,沒有混淆。孔子的倫理好些今天還可教,一些今天不能接受,但推理的水平相當高,邏輯少錯。除了這些印象,我對孔子知得不多。

去曲阜,除了看孔子的遺跡、聽孔子的故事,是沒有什麼值得去的。我們住在闕裡賓舍,要到曲阜敬仰一下孔子的人,應住的酒店只此一家:孔子的故居與後人建造的孔廟就在隔鄰。孔子是二千五百多年前的人,後人的敬重把他的家擴大了不知多少倍。以書法石碑多而知名天下的孔廟,我要去看的是文化大革命的蹂躪。

正如多年前聽到,孔廟的石碑不少給人從中折斷,今天駁接起來。奇怪那些巨大的石碑,會被打斷而沒有粉碎的痕跡。被人推倒看來不容易折斷,怎樣弄斷那麼多是一個謎。後來到孔子的墓,其巨古石碑也曾經從中折斷,後來駁接。在孔廟的石碑中有一塊特巨的沒有斷過的痕跡,石上有人以毛筆黑字大書:「革命無罪……」跟著的不清楚,應該是「造反有理」。

不堪回首的往事,北京為什麼到今天還是畏首畏尾,不勒碑誌之!是的,我認為當地政府要在孔廟與孔墓豎立石碑,刻上文采煥然的釋文,說明那些石碑代表著什麼,在怎樣的情況下被毀折了。這兩面釋文石碑要相當大,因為要加上幾種重要外語的譯文,好叫外來的遊客知道,今天的中國重視自己的文化,文革那種事再不會在神州大地發生的了。

回頭說孔子,在曲阜購買了一些給遊客介紹孔子的小冊,說的故事多半聽過或讀過,但溫故知新,認為孔子確實了不起。二千五百多年前還沒有發明紙筆,竹簡不能多說,竟然出現了像孔子那樣的人。當時的人很迷信,孔子也如是,但他的言論反映著令人拜服的智慧,無疑是一個日思夜想的絕頂天才。

不僅聰明好學,孔子肯定是個偉大的老師。弟子多達三千人,是真是假無從考究,但桃李滿門,歷代不衰是事實。當時沒有什麼大教授,也沒有什麼諾貝爾獎,後人只能給他一個「聖人」的稱呼。中國歷代聖人不少,但如果只說一個大家都知道是孔子。其實這名稱不妥,因為聖人代表著一個沒有瑕疵的人。把一個人神化了是毀滅了這個人的性格,在某方面貶低了他。除了他的學說,我們今天不大清楚孔子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春秋戰國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個重要思想時代,心焉嚮往,我恨不得能以今天自己的所知,跑到他們的時代去,與諸子百家比一手。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這是學問,孔夫子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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