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校對自己的英語文章結集,重讀二十多年前發表的一篇關於香港租務管制的長文,結尾提到,該管制一無是處,搞得一團糟,對經濟為禍不淺;然而,香港的經濟,除了六七暴動這類大災難,還是大有看頭,工商業的發展了不起。我於是說,一個搞起了的經濟,可以承擔得起相當大的風浪,容許得相當多的政府錯失。
搞起經濟要靠市場運作,而市場運作則要靠資產有清楚的權利界定——私產是也。資產權利不明確,或政府的諸多管制把這些權利弄得不明確,經濟不會搞起來。佛利民當然同意這看法,但三十多年前一次跟他研討,他提出了社會氣氛的重要性。這是說,一個搞起了的經濟,欣欣向榮的,總有一種競爭產出的熱烈氣氛。
資產的權利界定是搞起這氣氛的先決條件,但不一定足夠,還需要有其他因素的協助。不容易,要講機緣巧合,要講時來運到。好比要搞起學術氣氛,談何容易?一個經濟學系把多個諾貝爾獎得主放在一起,研究氣氛不一定可以搞起來。這裡要講同事之間的化學作用,說不清楚是什麼,但缺少了就搞不起來。三十年代的倫敦經濟學院與六十年代的芝大經濟系,是行內有口皆碑的研究氣氛破壁而出的例子,跟雖然能人輩出,但氣氛下降的跡象明顯,化學作用有了變化,不容易解釋。
社會經濟發展的氣氛也類同。目前的中國是把這氣氛搞起來了,可以維持多久是問題。不容易判斷,因為「化學作用」的成因與變化太複雜。一方面,我們知道,搞起了的經濟氣氛不容易被壓下去。另一方面,我們也知道,一旦氣氛消散,再搞起來很困難。六、七十年代的日本與德國的經濟奇跡,風生水起大約四分之一個世紀,之後不再。
我們不容易解釋中國怎樣搞起今天的經濟氣氛(我知大概,這裡不談),更不容易判斷什麼時候會煙消雲散。上升的早晚會掉下來,但我說過,持續的繁榮發展可以長達數百年,也可以曇花一現。我認為北京的職責,不是要超英趕美或是要翻多少番,而是要設法維護目前的經濟氣氛,或加以改進。無從判斷此氣氛從何而散——尤其是有了氣氛的經濟經得起風浪。北京要避免的是做傻事,這要靠參考他邦的錯誤經驗了。
貝加(G. Becker)說——不少經濟學者同樣說——一個走向富裕的國家通常會做出對經濟有害的傻事。這些是指搞福利經濟、最低工資、反托拉斯,等等。我認為目前國內的宏觀調控不明智——今天的中國與一九九三年朱鎔基搞調控的情況不一樣。當年壓制通脹要剷除權力借貸,今天要穩守一個上選的貨幣之錨。我認為目前國內的壓制樓價的措施是做錯了。正確的做法是增加樓宇土地的供應。目前中國的農地、工業用地與居住用地的回報率相差很大,居住的土地供應可以增加很多——多得樓價跌得頭破血流——這回報率還會有大差距。不要管他邦怎樣做——他們有壓力團體的利益要維護。
是非常頭痛的問題。一個搞起了氣氛的經濟經得起風浪,容納得起不少傻政策。但當傻政策夠多,氣氛開始消散時,壓力團體各據一方,要翻身是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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