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閒話(二之二)
初二早餐後,到佛山文昌沙華英(一中)母校一行。同行的有《廣州日報》的兩位新認識的朋友。他們要替我作訪問。《廣州日報》銷紙一百七十萬份,四十版紙,零售人民幣九毫(報販只賺一毫左右)。該報館員工二千三百人,廣告收益每年十三億。這些數字顯示在國內搞刊物大有可為。
在酒店內我有機會拜讀這份報章,文字流暢,排版也算高雅,但似乎還是報喜不報憂。我向新認識的朋友提出這點質疑,他們的響應,是「報憂」沒有問題,但在國內辦報有兩大忌。其一是忌談政治,其二是忌談宗教。前者容易解釋,但後者就不容易明白了。朋友的解釋,是政府恐怕教徒生事,尤其是少數民族的宗教徒,所以不容許刊物言論開罪這些人。可能我聽得不清楚,但問題想來不是朋友所說的那樣簡單,是有學術研究價值的。
到了文昌沙,百萬平方呎的華英(一中)校園有不少新建築物,四十年代的舊房子只留存三間。雖然是新春假日,正、副校長還能抽空出來見我。在最大的一所舊房子的後園有一株老樹,我對副校長說:這樹五十多年前不存在。他問我怎可以記得的?我說那後園是我當年每星期六被罰企的地方,一草一木歷歷若前日之物。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帶著副校長及幾位朋友到鄰近的酒家吃午餐,是很大的酒家,像在國內我見過的其它一些酒家那樣,內裡設有「食街」。那是說,點菜時,顧客可到「食街」選購。這家獨出心裁,「食街」分五個部門:海鮮、小炒、家禽、蔬菜、湯類等。那是地價或租價相宜的玩意了。
比起一九七九年,中國的人口上升了不少,但七九在廣州時,要在市場上買一隻雞蛋也不容易。今天所見,食品琳琅滿目,就是蝦也分河呀海呀等五、六種。同樣的人,同樣的地方,只要制度一改,生活的改進簡直如天方夜譚。產權制度對民生有驚人的決定性,一字都冇咁淺,但為什麼今天還有那麼多的經濟學者不相信?我想,天下間的蠢才多得很。
因為有高速公路,從佛山到白天鵝只需二十分鐘。在白天鵝的咖啡廳接受了訪問後,他們(訪者)請我和太太到一間吃住家菜的地方進晚餐。是要預先訂座的不容易找到的地方,內裡的佈置很古雅,據說裝修花了一百萬元。生意很不錯,大約有十個吃飯的房間,供應午餐、晚餐、及晚餐後的茶座——為喝茶清談而設的。菜式特別、新奇,我從來沒有見過,但味道並不怎樣。我想,以新奇取勝也是生意之道。
飯後喝酒去也。天大寒,風如削,在小巷上走了一段路我凍到心底裡去。酒吧是新朋友的朋友開的。設計簡陋,目的是搞氣氛。用報紙造的燈籠,木造的椅,音樂平靜,可見五指,但不能讀。我叫了黃酒,要熱的。老闆拿來用火酒的小熱爐,黃酒小壺放在上面,燒呀燒,我喝呀喝,喝個不停。朋友以為我是個酒鬼,但我是因為凍得厲害,以酒取暖。我從來沒有喝過那樣美味的黃酒,可惜喝了兩壺不好意思再叫了。
初三起來,游白雲山去也。此山我以前到過兩次。但這次見到裝設了送遊客上山的吊車,不以為然,因為山景破了相。我們是駕車登山的。每位遊客收十元,但收錢的人見到我的白髮,說:「阿伯,你不用付錢了!」我的太太聽到就搶說:「我也是阿婆,不用付錢吧。」收錢的人不管,收她一份。
我想,白雲白髮兩堪哀!我又想,六十五歲了,還沒有去申請香港的生果金,豈不是便宜了老友聖誕權?
白雲山之行後,到海珠中路看五十多年前的故居。房子到今天還沒有改建,但鄰近的杏花巷,我兒童時放風箏的地方,已沒有空曠地,蓋的房子很舊,看來是六十年代的建築物。在故居斜對面,海珠中路與惠福路交界處的得心酒樓,竟然還在,還是五十多年前的老建築。睹店思情,我們三人進去吃午餐。那是一九四五年我第一次到過的酒樓,而那時可能已經營了很久了。
這麼多年連名字也沒有改的酒樓,在香港恐怕一家也找不到,更何況得心歷劫滄桑,經過什麼日本仔呀,國民黨呀,公私合營呀,國營呀,承包呀種種。今天的得心,內裡的陳設比五十多年前清潔得多,而食品價廉物美,是我這次到廣州最可口的食肆。據說生意非常好,酒樓三層日夜全滿五次。管理的人聽到我在五十六年前到過那裡,把我看作武陵人,皆前來問訊。可惜一時間我忘記了問他們今天的經營產權是怎樣的。
午餐後到上、下九路一行。那是昔日廣州最旺盛之區。今天改作「步行街」,人頭之多,可謂奇觀。所謂「步行街」,是禁止車輛行駛的街道。這概念可能起自日本,近幾年在國內頗流行,是一個聰明的生意眼。以陳舊不堪的房子掛帥,他們簡單地修補一下,而最重要的是把外牆塗上了各種不同的顏色,使人有新潮藝術的感受。去年在武漢見到以同樣手法處理的步行街,更有看頭,因為那裡的舊房子是古老的歐洲建築物。
我認為香港政府要考慮把舊尖沙咀、旺角等地區的狹窄街道改作步行街,請一些色彩專家為之新潮一下。這會是吸引遊客的相宜玩意。
到了晚上,在白天鵝賓館訂了酒席宴請姊姊一家。市場掛帥,再不用走後門了。俯視珠江,環境優雅,菜式平平,價錢三倍。
(二之二)
更正
上期王副省長歧山之「歧」,乃「岐」之誤,特此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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