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回手棋
幾年前發表《好文章是回手棋》,提出一個過癮的觀點。眾所周知,象棋比賽是不准回手的——規例是摸子走子。西方的國際象棋比賽也如是,更用時鐘限時間;有時大減時間,鬥快,而遠途通過計算機比賽則把時間大幅放寬。象棋比賽要雙方遵守同樣規例,我沒有異議。
問題是為什麼沒有一種象棋比賽,雙方皆准回手,說明每局每方最多可以回手多少次,每次最多可以回多少步。下回手棋時間太長可能是不准回手的一個原因。我要問的是:究竟哪種規例才可以找出真正的棋王呢?大家不准回手產生一種棋王,大家准回手產生另一種棋王,二者肯定有別,究竟哪一種才是真正的棋王呢?個人認為準回手而產生的棋王才到位,因為論棋局的精彩,大家准回手,回定了之後的棋局會比較優勝。
寫文章,或作研究,不言自明的規例是作者可以修改無數次——回手無數次。最後發表的文章等於走完一局棋,沒有誰會管作者是否曾經回手——曾經修改過多少次。有些人認為文章不修改是高人一等;我認為文章不修改是愚蠢的讓賽。
有些人寫文章是不修改的。昔日經濟學者夏理'莊遜為文一稿過,差不多一字不改——我親眼見到。沒有見到,但聽到林山木與陶傑等人寫專欄是很少修改的。記載說,莫扎特寫樂曲很少修改。莫扎特是天才,莊遜、山木、陶傑也近於天才吧。有趣的問題是,這些下筆不改的寫手,可能試行修改也改不出什麼進境。當年的莊遜就對我說改與不改差不多,於是一律不改。稱讚莊遜說他是天才,批評莊遜則說他深度不足。
寫文章,或作經濟研究,我從來不管有沒有深度,只是喜歡改,改呀改的,頻頻回手是也。習慣了,寫初稿我是準備修改的,而自己的思想也就跟著有幾個層面的程序。寫專欄文字當然不會太嚴謹。想好了題材與內容的大概,寫一稿,在稿紙上修改一次,打字回來通常再修兩次。那是一稿三修,然後由朋友執別字,今天大約二千字錯三個。
寫這篇文章,因為有些同學指出我今天說的有時與幾年前說的不同,嘩然,說我前言不對後語云云。這些同學沒有嘗試過思想工作吧。搞思想,我不僅下回手棋,而文章發表後,見回手有著數我樂意回手。推理邏輯我是從來不錯的,但邏輯不錯不等於不需要走幾著回手棋。事實的真相可能早時沒有充分的掌握,局限的理解可能有失誤,假設可能要更改一下。這些與邏輯無關:邏輯對,不等於結論也對。
科學可以有永遠不錯的邏輯,但沒有永遠不錯的理論。世界太複雜,邏輯頻頻出錯的人是不應該搞科學的。因為科學沒有永遠不錯的理論,從事的人要懂得下回手棋,更要樂意回手。學術上,引用我的文章或加以補充或增加變化的行內君子不少,這是科學發展的程序,而當我發覺早些時自己對事實或局限的所知有不足之處,認為重要的我會下回手棋。至於那些認為我在邏輯上出錯,看來不知天高地厚。
邏輯這回事,有些人天生下來就沒有問題,有些人怎樣爭取也無可救藥。一般來說,天生較弱的兩三個月的訓練就差不多了。不要節省這生命中的一小撮時間,而以邏輯推理要小心。小心者,多下回手棋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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