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南克別無選擇;溫家寶大可煞掣
美國聯儲局處理金融災難的困境,過了第一關。如果伯南克不行差踏錯,今天算起不出六個月會見到起死回生的曙光。做得對會帶來另一些麻煩,換得過,也有拆解的方法。
我說的第一關,是聯邦儲備局成功地把貨幣量推上去,導致通脹明顯地出現了。五個月前看不到那麼容易,但今天他們做到了。先從所謂銀根(monetarybase,大致上是鈔票加銀行的儲備)的增幅看吧。從二○○八年一月到二○○九年一月這一年間,上升了逾一倍,而從去年十一月至今年一月這三個月中,上升了百分之五十。這些是美國史無先例的增幅。更重要是貨幣量終於有了回應:以最可靠的M1(即民間持有的鈔票加支票戶口存款)算,最近六個月以年率百分之二十三上升。
轉到物價指數那方面,去年的十一、十二月有通縮,但今年一月份的通脹率是百分之零點四,化為年率是百分之四點九。更重要的是一向在時間上領前的批發物價指數,一月份的升幅達百分之零點八,化為年率是百分之十。是高昇幅,看來還要上升,也應該再上升。
上述的資料來自兩位作者(DavidRose與LawrenceWhite,據說後者是我的師弟)三月十五日發表的文章。這兩位作者,跟好些其它經濟學者一樣,反對通脹的出現,勸告伯南克約束貨幣的增長率。我不同意,非常不同意。天下沒有免費午餐這回事。金融之災搞得一團糟,代價是要付出的,問題是選付哪一種。我認為在美國面對的多種局限下,以通脹作為付出的代價最相宜。每年百分之十至十五的通脹可以接受,兩年這樣雲開見月明,跟著的通脹調控有不同的方法,今天算起大約六個月後要動工——通脹下調需要長時日,操之過急會有苦不堪言的效果。
今年一月六日我發表《救金融之災有三派之別》,指出有政府大手花錢刺激經濟的宏觀派,有大手放寬銀根的貨幣派,也有我主張撒銷最低工資及工會的微觀派。該文結語的一句話說:「宏觀派效能短暫;貨幣派運作維艱;微觀派政治不容!」跟著一月十三日發表《金融困境再剖析》時,我寫道:
「目前看,是如果六個月內美國的經濟復甦而跟著沒有急速通脹,以佛利民為掌門的貨幣派的功力最高——此派三個多月前出招,九個月時間足夠。六個月之後才有復甦跡象而跟著沒有急速通脹,以凱恩斯為掌門的宏觀派功力最高。要是這兩派不靈,或有急速通脹,微觀派有機會勝了擂台。只是有機會,因為還有其它方面要考慮的。」
一月六日我說貨幣派運作維艱,因為當時的信貸推不上去,而如果信貸推得上去,通脹多半會出現。當時我不便言明,貨幣派如果能解開金融之災的困局,通脹既無可避免,也有這樣的需要。洗濕個頭,有成果,聯儲局不妨乾脆地定下一個通脹率為目標,刻意地把物價趕上去!我擔心的,是當美國的通脹率接近雙位數字時,伯南克會受不了輿論及國會的反對,腳軟起來,臨陣退縮。其實他別無選擇︰大膽地把通脹率提升是正著。
這樣說,因為在我理解的目前的美國困境中,通脹會帶來三方面的可取效果。其一是那裡的最低工資高企,通脹會減低這法定工資的實質,對就業有助。其二是通脹是一種間接稅。跟大家知道的直接稅不同,以通脹作為間接稅會增加消費,直接稅會削弱消費,而通脹的間接稅也可以減輕美國的赤字財政。最重要是第三點︰通脹帶動資產(包括房產)的價格上升,可以把毒資產變為不毒。後者出現是雨過天晴,美國的金融制度要大修一番了。起自美國的金融災難是經濟的奇難怪症,歷史沒有出現過。除非拜我這個微觀派的掌門為師,否則搞起通脹是我可以想到的可靠治方。
我從來不懷疑,如果聯儲局要提升市場的貨幣量,他們可以做到。但三個月前看不是那麼容易。伯南克名不虛傳。今天看,美國國會通過的八千億美元刺激消費的財政政策,是劣著,是大錯。既然貨幣政策有成果,而通脹是不能不接受的、在美國的局限下的最低代價,其它代價可以不付就不要付。我是個不相信財赤多少無所謂的人。這些日子美國的冤枉錢實在花得太多了!戰爭不論,通用汽車與AIG的攤大手掌令人髮指。
最近美國的貨幣資料顯示,我早就說的沒有錯:地球上沒有流動性陷阱(liquiditytrap)這回事。去年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克魯格曼,信奉凱恩斯,多次堅持有流動性陷阱,政府花再多的錢也認為不夠。看來在學問的判斷上此君一鋪輸清光!我對自己怎樣打分呢?重讀十多篇發表過的關於金融之災的文章,大致上滿意。主要因為彈弓手出得高明(一笑),我一家獨贏了。
回頭說通脹,其不良效應老生常談,但在金融之災下不足道。有三項不是老生常談的說不得笑。其一是美國的強迫養老金(socialsecurity)制度會遇到壓力。解之不難:既然政府打算花那麼多錢刺激消費,不花,留下來協助養老金用不著那麼多。餘下的兩項遠為頭痛:通脹升得急美元會跌得急;長期債券之價也會跌得急,促成長線利率大升。後二者有解救之方嗎?有,絕對有,一招可解。這裡我要賣個關子,不說,考考美國的經濟大師們的功力如何。
寫完了伯南克,轉寫我們的溫家寶先生吧。去年十二月二日我發表《亂花錢必闖大禍》,今天是開始闖小禍了。早些時(去年十一月八日),在《北京出手四萬億的經濟分析》一文內,我指出花錢於既定要做的項目中,提早及加速,無可厚非,是發展中國家比較著數之處。但跟著地方政府建議要花的是另外十八萬億。我不知北京會否批准或批准了多少。中國是那麼大而人口又是那麼多的國家,監管花錢談何容易哉?
這裡我只談一項。因為新勞動法的引進,回鄉歸故里的人實在多。為了安撫而補貼我不反對,但出現的問題一大籮。補貼購置機械,無良的供貨商與幹部聯手,提供近於廢物的劣品,而較佳的有些農民獲得後轉賣出去。補貼灌溉以每畝算,報大數之風不脛而走,上了年紀的農民對我說當年的大躍進今天捲土重來了。今時不同往日。往日的人民公社報大收成之數,政府的徵收增加,餓死農民無數。今時國家有了錢,報大數有錢分,但據說地方幹部上下其手,農民分得的不多。
我在去年十月八日發表《保零也艱難》,是回應林毅夫說保八以上容易之極。當然是我對。該文發表於北京公佈四萬億之前三個星期,今天看,沒有這四萬億負增長可以肯定(一年二萬億是國民收入的百分之八)。今天看,連地方政府花錢,加起來遠不止四萬億,保八也不容易。保零應該可以,但我不敢打賭。
我認為溫家寶不應該保任何一個數字,而事實上他今天說保八不易。中國的經濟有看頭,舉世皆知,雖然面對金融災難,人民幣的處理失誤及新勞動法出錯,經濟實力還算好。這些日子我只重視一個數字,其它皆次要。那是工業區的廠房租金,下降了一半以上,到目前還沒有回升的跡象。沿海城市的樓價是回暖了,但廠房租金還是一蹶不振。廠房租金不回升,不管成功地保什麼,中國的經濟發展不會好到哪裡去。我認為,無論北京怎樣花錢鼓勵內需,廠房的租金是不會上升的。廠房租金上升是要回鄉的農民再回到工業去。
因為上述種種,加上美國看來有轉機,溫家寶先生要開始煞花錢之掣,不要煞得太急,但要增加慎重與監管,因而花得慢一點是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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