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April 5, 2001

地震是怎樣的一回事

幾位經歷過算得上是大地震的朋友曾經不約而同地告訴我,地震的恐怖不親歷其境不容易想像。既然不容易想像,那我就不想算了。我曾經在美國西岸生活了二十多年,地震的經驗當然是有的,但都微不足道。最近在西雅圖遇到的六點八級地震,是另一番景象,使我能切切實實地體會到朋友們的經驗之談。



是 二月二十八日早上十一時五十四分發生的,雖然感受到地震的時間僅四十五秒,但我覺得很長,因為在那段時間內我想到很多的事。換言之,在危險時人的腦子想得非常快。這與一般小說所形容的是兩回事。



我當時是在西雅圖市中心、美國西岸最高的七十六層大廈的二十多層,離震央三十多英里。不幸中之大幸,是這震央深於地下三十英里,損毀力大大地降低了,而又因為這深度,餘震甚微。當時是在朋友的辦公室,太太和我二人在一個小房間內。起初的兩三秒,我覺得地面在跳動,以為有工人在下一層大作維修工程。但不到五秒鐘,就明確是地震,大廈開始左搖右擺。我站起來,太太跑到我的身後。我一看形勢,就選站在門框下,雙手緊持門框,而太太在後支持我。我否決太太要躲進底去(這是一般人的做法)的建議,有三個原因。其一是我認為要離開大玻璃窗;其二是我見天花是安全的輕膠之物,沒有燈箱在頭上;其三——最重要的——是我認為站多一點靈活性。



震盪越來越大,搖擺幅度驚人,而以鋼架建造的高廈,金屬磨擦之聲甚響。二十多秒鐘之後,震盪使我覺得整個大廈可能倒塌下來。我想,這是八十年代中期才建的先進大廈,有防震措施,其安全總要比較舊的好。我於是不停地向窗外望,看鄰近最舊的兩三間大廈。心想,要是舊大廈不倒,我們就沒有問題了。



有趣的是,朋友的辦公室有許多房間,工作人員不少,但所有的人都鴉雀無聲,絕不像電影中描述的人們大聲尖叫。後來電視播出的這次地震的幾個公眾場面,除了物體碰撞之聲外,所有的人都是鴉雀無聲的。



為什麼地震會有難以形容的恐怖呢?事後我細想這個問題,答案是明顯的。



(一)事發前毫無先兆,不可能有任何心理準備。颱風、水災之類的天災,先兆明顯,而往往有關的部門老早就作了預告。



(二)地震的威力,不經歷過不容易想像。七十六層的大廈,一時間變得像輕舟那樣在大海中浮沉。大地震不是使你覺得如中巨錘,或被大浪沖走,或像香港的十號風球。不是這些感受,而是突然間覺得自己很渺小。



(三)在震盪中,除了迅速地看一下周圍的形勢,在幾步之內找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你會感到束手無策,沒有什麼可以做或明顯地應該做的。聽天由命,是大地震的感受。



以上三點加起來,再加上大地震的經驗不容易遇上,第一次嘗試,就更覺得可怕了。六點八級的地震,算大但不算很大,且震央於地深三十英里,損毀不大,但此前朋友說是難以想像的,這經驗使我容易想像。



這次西雅圖地震的震央地點與深度,與五十二年前那裡的七點一級地震是同一震央。這次以後,恐怕要再等半個世紀才有機會「重演」了。然而,專家們可不是這樣說。我不是專家,但不同意他們事後所說的。且聽我解釋一下。



可能是因為大地震很少出現,事後的報道誇大得不得了。電視不停地播,播了好幾天,但如果你細心地觀察電視上的損毀場面,你會發覺來來去去都是那六、七處。更誇張的是,地震專家們群起而出,說西雅圖將會有八級呀、九級呀的超級地震。



我當然沒有資格說八、九級的地震不會在西雅圖那地區出現,但你敢不敢跟我賭一手?我認為地震專家的工作非常沉悶。大地震等來等去都不出現,等了半生,沒有傳媒問他們的意見。這與什麼股票專家、經濟專家或政治分析專家的經驗是不同的。大地震終於出現了,傳媒雲集作訪問、銀燈普照、相機閃閃,悶了那麼久,專家們語不驚人誓不休。





後記



在回港的飛機上看《明報》,讀到華叔在《三言堂》分析一首為岳武穆墳寫的對聯,是乾隆狀元秦大士寫的。聯云:



人從宋後少名檜

我到墳前愧姓秦



華叔提及另一個版本,上聯的「少」字變為「羞」字。問題是應該是「少」還是「羞」。華叔又認為,上聯的「少」與下聯的「愧」同是仄音,「少」字應改為「無」字,以協平仄。



以「羞」對「愧」,無論平仄、虛實,皆極工整,但我認為「少」字不能改。秦大士既然是狀元,當明其理。「羞」字太露骨,且有俗氣。「少」字含蓄,讓讀者多想一下,可圈可點也。「無」字也不恰當,因為過於誇張,難以置信。



上聯的「少」與下聯的「愧」是第五個字。一、三、五不論,同是仄音沒有問題。但我認為秦狀元棋差一:下聯的「愧」字也太露骨,有點那個。我認為「愧」字應改為「懺」字。聯云:



人從宋後少名檜

我到墳前懺姓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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