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三岸大勢(三之一)
一九八一年我白紙黑字地推斷中國大陸會走資本主義的路,舒爾茲(T.W.Schultz)讀文稿後來信譴責,說經濟學不可以推斷制度轉變這種事。後來我還是讓文稿在英國以小書的形式發表。
一九八六年我在香港某刊物發表《日本大勢已去》。那時日本的股市與地產如日方中,不少讀者朋友說我發神經。不久後日本某大報章譯了該文,放在頭版,股市下跌,在日本有投資的朋友歸咎於我(其實跌勢已成,與我的文章無關)。
一九八七年一位加拿大女記者以長途電話問:「加拿大的經濟何時才會復甦?」我回應道:「可能要等到下個世紀!」這句話發表後,加拿大的朋友罵我一頓。
一九九七年初香港某報章訪問,那時香港的股市樓市皆達頂點。我說香港的經濟會有十年以上不景,但那與幾個月後的「回歸」無關。觀點刊登後,一些讀者從那天罵到今天!有幾次輿論說香港經濟怎樣急速回升,地產怎樣見底,我被批評為「冇料到」;跟不靈,又說我不應該「唱衰」香港。
說好言不由衷,說壞招來非議,最高明還是不說。說實話,我事前意料不到九七年的亞洲金融風暴,自己也規避不了,中了計。但我想,要是我看股市有看經濟大局轉變一半的準確性,今天用不寫稿賣文章。
是的,市場或股市的走勢,短線的局限條件太多、太複雜,不可能搞清楚,而若真的有天才能把所有局限因素譜入電腦,算出有錢可賺的方程式,大手下注,市場的走勢就會被改變了。另一方面,一個制度的大勢轉變,沒有誰可以左右,而有關轉變的局限往往簡單得多。這不是說我們一定可以把大勢轉變的局限拿得準,容易地作出轉變的推斷,但有時是可以的。一九八一年我對中國大陸的大勢發展作出準確的推斷(連小節的發展也準確地推斷了),是因為當時看得清楚局限轉變的重心所在。這些年來,中、港、台三岸所走的大勢,其局限息息相關,而又是比較簡單而清楚的。主要的是:在文化語言沒有交易費用的情況下,價格與匯率的結構出現了問題。這是後話。
《壹週刊》進軍台灣,黎智英親自指揮,一起步就搞得滿颱風雨。只出了兩期,肥佬給我電話,說阿扁訪美回台後說了幾句搶救台灣經濟的話,把他嚇得魂飛魄散,希望我為文回應,並作些建議,救救台灣。我想,肥佬搞週刊搞得思維不清,誤把我看作上帝。他跟傳真來一些台灣的刊物報導,我告訴他的女秘書傳真讀不清楚,無從評述,不寫了。跟阿康又傳來數十頁關於台灣經濟的文字。我問太太:可不可以說傳真機壞了,收不到!
昨天肥佬再給我電話,說台《壹》已為我開了天窗,要我在星期一交稿。老闆有命,為米折腰,就作一次今天的陶淵明吧。
我坐下來,翻閱那近半英吋厚的傳文,三十分鐘就不再看了。這些文字對台灣經濟困境的分析都有水平,但沒有分析大勢所趨的局限。另一方面,我不可能在短期內對台灣的經濟有深入的瞭解,細節更不用說了。然而,大勢我還是可以一談的。三岸大勢的局限,十多年前我認為自己看得準,現在補充一下,試把三岸混為一談吧。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台灣今天的困境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說什麼美國經濟不景、什麼核電風波、什麼陳師孟一言喪邦,只反映久病體虛,到今天虛不受補。十多年來,台灣的經濟政策,除了在一九八九年大手放寬外匯管制外,其他的大都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有效,但只是短暫地買時間。台灣沒有正面地接受中國大陸開放的必然影響。統一問題吵啊吵的,說來說去都是政治統一或那所謂國家統一的問題,漠視了與大陸經濟統一隻不過是或早或遲的事,基本上無可避免。
是一九八八年吧。在台北我遇到了一位很漂亮的女士,她的名字是郭婉容,大家暢談甚歡。她問我對台灣與大陸的經濟關係怎樣看。我回應道:「生產的成本相差那麼遠,台灣的工業北移勢在必行。要是政府禁止他們去,他們就坐以待斃。權衡輕重,還是讓他們北上吧。」郭女士不僅明白,而且同意。我當時的感覺是,郭女士名不虛傳,這問題她想得比我還要清楚。
困難是,這邊廂讓他們去,那邊廂要他們留;這邊廂放開匯管,那邊廂維護匯率。工業發展政府領導;金融方案五花八門。
台灣的基本問題只有一條:怎樣應付中國大陸的經濟開放。是同一民族,同一文化,文化語言的交易費用是零,經濟統一的話事權在北京(見本文之二),台灣政府所能做到的只是買時間,但要買多久呢?要怎樣處理才對?我自己沒有高明的答案,但我認為台灣政府低估了商人的智慧。
不是有意低貶美麗之島,但拿同樣資金,今天的生活享受與工業生產,美麗之島比不上蘇浙一帶。後者天氣好,交通發達,名城古跡所在皆是,菜式可口,而生活費用與生產成本不到台灣的三分之一。大陸目前的困難是還有外匯管制,其他規條數之不盡,貨品進出口要講章法,買「好處」要知門路。這些若一旦清除,人們就會想:
江南江北舊家鄉, 五十餘年夢一場。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