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December 28, 2006

學術比賽敗下陣來!

上期分析國際體育比賽,論中國選手獲亞運金牌大有瞄頭,雖然以人口比例算還落後於不少其他國家,但今天看,中國人多勢眾,國家出資培訓,在可見的將來奧運金牌雄視地球可以斷言。也因為人口那麼多,只要今天的培訓制度繼續,一旦奧運金牌拋離對手,這優勢恐怕會持續到無盡期!

解釋過,因為在國際體育比賽中,大部分的項目沒有多少商業價值,政府不出資培訓不可能獲得那麼多面金牌。值得嗎?那要看北京的體育總局每年花多少錢。明確數字沒有公佈,幾個我不敢賭身家的數字相差很遠。體育總局說的,二○○○年總支出在人民幣十六億「以上」,之後至○四年每年加一億,○四至○八每年加兩億。不久前另一篇文章,作者不支持巨資培訓,說目前的每年總支出達五十億。

先說一點,就算每年花五十億巨資培訓,體育上北京可沒有做蝕本生意。他們發行體育彩票,生意興隆,去年只三個月銷售六十億。如果每年銷售二百四十億彩票,而彩票的回報率通常在百分之二十以上,那麼體育總局的支出得可償失矣。

讓我假設國家的體育支出是每年五十億吧(可能高估,而北京奧運後可能下調)。算永久如是,不加不減,那麼以年息五厘算,每年五十億到無盡期加起來,其總現值是一千億。這是說如果有大富豪願意一次過地捐出一千億,年息五厘每年有五十億收入,中國可以每屆亞運及奧運拿得最多金牌,直到永遠。找不到這個富豪嗎?中國人口十三億多,每人大約出七十五元就湊夠一千億了。很多貧困人家當然不願意出那七十五元。朋友,你呢?願意出多少?我自己不認為金牌永遠雄視地球有意思,但受了那麼多年鬼子佬的氣,願意出一萬。那是替一百三十多個不願意樂助的每人出七十五元了。

這種數字遊戲永遠作不得準,也無從估計。高斯曾經說過如下的不能反駁的話:不真的要求消費者自願付錢購買,我們不可能知道某事某物究竟值多少錢。話雖如此,我認為上蒼有知,只要炎黃子孫不搭順風車(no free rider),衷心地隨緣樂助,湊夠一千億不困難吧。願意出萬元以上的同胞應該不少,湊夠一千億輪不到我那一萬元了。

回頭說上述估計北京體育總局每年花五十億的那篇文章,作者把幾年花的加起來,除以上屆奧運中國拿得的三十多面金牌,每面花錢七個億,認為不值。可是,炎黃子孫一般不那樣算。他們不管金牌數字的或大或小,只管誰最多!說實話,每年五十億,多想幾次,不難想出有其他更值得花錢的地方。然而,北京奧運在望,要花的花得七七八八了,覆水難收,上蒼保佑,過一次最多奧運金牌之癮再說吧。

花錢值不值得是一回事,花了錢而見不到可觀成績是另一回事了。就算○八奧運中國拿不到最多金牌,成績驕人應無疑問。這些不大重要。重要的是在學術的發展上,如果有國際大賽,中國會輸得一塌糊塗。開放改革了二十七年,發展之速舉世嘩然,什麼世界第一的數之不盡,但學術的發展卻不成氣候。那是為什麼?

從天生條件衡量,炎黃子孫的體力說不上是人類中的表表者。是的,體力上,與西方或黑人相比,中國人略嫌不足,但國際體育還是搞出可觀的成績來。學術講智力,中國人的天生智力怎樣了?艾智仁與高斯認為,中國人的先天智慧最高。數十年前以發明半導體而拿得諾貝爾獎的那位仁兄,後來著書立說,以資料支持中國人智商最高。美國的兒童智力測驗,跑在前頭的通常一半以上是中國血統。再者,中國人在西方搞學術,說得上是有成就的為數不少。身在外地可以,在本土不成,那是為什麼?

是悲劇。人口那麼多,經濟發展得那麼快,天生智力絕不後人,開放改革了那麼多年,稱得上是思想大師的我們到哪裡去找?困難有好幾方面,不難指出,但要怎樣處理很頭痛。

首先要說的,是學術成敗的衡量,可不是體育比賽那樣簡單或客觀。今天的中國,連判斷學術高下的人材也不容易找到。這方面,有市場或有商業價值的研究(可算學術)遠為容易衡量,而我不懷疑這類研究中國會發展得可觀。事實上,在商業上的R and D投資,這幾年在中國飆升。繼續改善知識產權或專利權及商業秘密的保護,我們不用擔心中國的產品不會成功地提升科技。要擔心的是那些沒有商業價值的學術。後者在中國發展得差勁,但從人類文明的發展看,這後者比有商業價值的知識重要。

沒有商業價值的學術知識,是人類文化發展的根源。歷史上差不多所有大思想家都走這條路,但因為這類思想是軟性的,著重於概念及哲理,不容易拿得準,商業價值於是談不上。然而,長遠一點看,所有有商業價值的產品或服務,比較硬性而又明確的,都是從某些軟性的理念變化出來。

以自然科學為例,牛頓的三大定律,孟德爾的遺傳定律,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本身都沒有商業價值。但如果沒有這些人,今天的世界會怎樣了?社會科學、哲學、文學等更為軟性,離商業價值之途更遠,然而,回顧歷史,大思想家在這些學問上出得最多。說一個文化的發展不要過於俗氣,不要過於重視金錢,說來老土,但歷史上我們找不到一個沒有上述思想家的國家,可以持久地繁榮的。

二十多年前我批評北京急功近利,今天有了改進,還是急功近利。他們對沒有商業價值的學術沒有多大興趣。更嚴重的,是他們對社會科學、哲學、文學等的發展,有或明或暗的言論約束。我不反對某些言論需要約束,但在中國,需要的界定不清楚,於是成為大問題。我自己曾經滄海,被封封閉閉過無數次,摸不準,莫名其妙。可幸我這個老人家早就有了一家之言,封之不閉,錘之不爛,自己要收也收不回來。但我想,後學的年輕人要走軟性思想的路,要發揮自己的想像力,左顧右忌,豈非路不通行哉?

如果學術的發展可以像體育培訓那樣,政府重手下注有可為。要為學術研究大手下注,每年用不上三幾天的外匯進帳。問題是有真意的學術進境不易量度,不是花錢那麼簡單就可以買到。想當年,美國的國家研究基金的資助我用過不少,衷心感激,小心謹慎,但撫心自問,用得效率不夠理想。香港政府資助的研究金不少,我不懂的學系無從判斷,但懂得的大部分是浪費了。

回顧歷史,學術思維發展得最精彩的多個片段,那些後來被認為是重要的學派發展,我想不到有哪一「派」是由政府資助搞起來的。需要的是言論氣氛好,有足夠共同興趣的人,其中有三幾個天賦格外高,聚在一起吵呀吵的,足以傳世的學派就吵起來了。

愚見以為,不管中國的發展有多快,也不管亞運、奧運等金牌贏得多少,學術思維搞不上去,農民生活搞不起來,整個國家變得俗不可耐,有一天會見笑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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