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anuary 1, 1983

《中國會走向資本主義的道路嗎》一九八三年譯序

一九八○年末,英國的經濟事務學社(Institute of Economic Affairs)邀請我用大約五百字對本文題目發表意見,據說是因為唐寧街十號對這問題感興趣。我當時推卻了邀請。但其後許多朋友不約而同地向我提出類似的問題,而英國的邀請人亦堅持我推卻的理由不足,就只好勉為其難地答應試寫。

動筆之初,我對中國的去向毫無認識。先入為主的意見沒有科學價值,而推斷又必須要有理論根據。因此,我在八一年初的思索探討,只集中於經濟體制轉變的原理。這個原理果真不易,難怪十幾年來這麼多經濟學者在這方面碰壁。我朝夕思索三個多月,反覆推斷,但是片段的分析總是連接不上。幸而在五月的一個晚上,我無意中將交易費用一分為二,一個較為完整貫通的理論總算顯現出來了。

要寫論文,就先要有話可說,這是已故的夏理·莊遜(HarryG.Johnson)十多年前要我記著的。既然有話可說,我就決定借題發揮,將不同經濟制度的不同運作向中國同胞們解釋。所以原定五百字的短文,竟寫出二萬多字。心想經濟事務學社收到了長達七十多頁的初稿,必定大吃一驚;沒想到兩星期後,收到剛退休正在度假的老編輯來電,說他們打算立刻發表,不用修改。

這個反應反而難為了我。我曾在稿件的附信上言明,由於文章坦白,恐會開罪中國人,可能決定不發表。但編輯在電報後的補信,卻已訂明出版日期。我好不容易將這日期延長數月,修改了兩次才付印。

除了編輯的不斷鼓勵外,我決定發表的原因有二。一、高斯在看完初稿後,多次和我研討,大致上全部同意我文內引用高斯定律所演變出來的理論。高斯對經濟制度運作理解的深入,前無古人,且對中國的經濟前途常深表關懷。他既然對文稿有偏愛,我又怎能令他失望呢?第二個原因,是我一向喜歡將初稿寄給朋友批評。但沒想到這次投石問路,幾間大學竟將文稿列入課程讀物,而一家石油公司甚至複印一批,分發給職員。既已成為公眾讀物,我又怎能不發表呢?

論文的定名,非我所願。我一向反對用「資本主義」或任何帶有「主義」在內的名詞,原因是我對各種「主義」的現有定義,一概不滿。經濟制度是產權結構的問題,與空泛不著邊際的各種「主義」無關。何況「資本主義」一詞在中國入了黑名單,我又何必再提及?就連「資本」二字也應免了。所以在論文出版前數星期,我嘗試改題目。編輯的回電卻堅持他選的原名富吸引力。經過幾次來回電報,我贏得的就只是在「資本主義」一詞上加上括號。這括號其中一個重要用途,是表示在號內的字眼另有別意。

這論著先由侯運輝翻譯,再由岑逸飛、楊懷康、舒巷城修改,謹此致謝。

(按:這次二○○二年再版,不拘小節,我把「資本主義」的括號刪去了。譯文由我自己再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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