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y 24, 1996

書法贗品

收藏中國書畫的人有一個座右銘,那就是所「收」的作品要「真、精、新」。他們以「真」為三要素之首,可能是由於歷來贗品多的是。在歐西的藝術市場中,鑒賞真偽是做得比較認真的。相比起來,在中、港、台一帶,令人尷尬的例子不勝枚舉。好些畫廊都有「假貨」待沽;而拍賣的文物中贗品時有所聞。當然,比較有份量的畫廊與拍賣行,有專家鑒定,比較可信。

歷久以來,中國書畫(尤其是古書畫)的鑒定家,一致認為,鑒定書法比鑒定國畫容易。這是因為能賣得好價的書法大都是一氣呵成,面目明確,可以取巧的地方甚少。一般人可能難辨真偽,但要騙倒專家就不容易。有時專家認為是真的,但又認為寫得不大好,就可能有問題,不應該下注。可以說,就書法而言,凡是專家認為是真而精的,偽作的可能性甚少。像宋人吳琚寫米芾的字那樣,精而又能以假亂真的例子,歷史上很少見。但吳琚還是看得起自己,沒有冒米芾之名下筆。今天,吳氏的書法,一幅之價應在百萬港元以上了。

上文所說的書法,專家認為是「真而精」就是「真」的慣例——即所謂「開門見山」的慣例——可能今後不再!這是因為不久前「發生」這樣的一件事:在紐約蘇富比拍賣的一幅算得上倪元璐的書法精品,從拍賣行的目錄印刷中看,沒有一個專家看得出是假的。他們從其它證據中(見下文)明知是假,但就是看不出假在哪裡!其中有一位專家朋友見過該贗品的真跡(不是原作的真跡),說墨跡太新(真本不應如此),所以他看得出來。但他在看贗品真跡之前,就明知是贗品,心裡有數,所以才說得那樣「容易」吧?

倪元璐(一五九三——一六四四)是明末的一位頂尖的書法家。專家們能一望而知蘇富比拍賣行的是贗品,因為該贗品是倪元璐的兩幅——曾經出版好幾次的——有名的「五律書法」的合併。一個書法家重寫又重寫同一的詩、詞是常有的事,但寫得筆筆一樣卻不可能,且從來沒有出現過。釋文說:

滿市花風起,平堤漕水流。不堪春解手,更為晚停舟。上埭天連雁,荒祠水蔽牛。杖藜聊復爾,轉盻夕陽游。
何如謂亭賦,二十回登高。九子龍殊好,五侯鯖合淘。持鞭嘗百草,為頰盤二毛。贈世綏山果,不仙亦足豪。  元璐

眾所周知,計算機仿製印章可以仿得完全一樣。這解決了一個製作贗品的困難。很舊的紙或綾,在國內市場今天還可以買到。這解決了第二個困難。用幻燈片從玻璃桌下或屏風後投影而模仿,據說是一種新方法。而我個人認為,除了以上三點外,這幅倪元璐書法(贗品)的仿製者,是一位書法家。

從如上的種種看來,今後鑒定書法的真偽,有什麼辦法呢?答案是:不能看印刷品作鑒定,要看真跡,然後按如下四點作判斷:

(一)細看墨跡的新舊。但據說把墨跡弄「舊」不大困難,更何況若干年後,墨跡可自然而然地變舊。

(二)印章色澤的新舊。據說舊印色很難仿得酷似。上海偽造書畫的在市場搜購舊印泥,加油再用,但色舊油新還是一個破綻。

(三)經過昆蟲或微生物蛀食的舊紙或綾,蛀前下筆或蛀後下筆在放大鏡下不難看得出來。但偽造者若用完好無缺的舊紙或綾下筆,這個鑒定準則就用不上。話雖如此,完全沒有瑕疵的舊紙或綾,絕無僅有。所以這第三個(可能是我發明的)鑒定辦法比較可靠。

(四)作品的來源(此前的收藏家是誰,作品有否重要的舊注錄或有否出版過)很重要。但收藏家的印章,如今由於計算機仿製容易,就「有」等於「無」;還是要在印色方面下功夫。

科技發達的今天,偽造者可以「偽」得精,萬無一失的鑒定方法是沒有的。可幸的是,在專家雲集的藝術市場中,價叫得高的或是大名家的作品,「冒牌」者要瞞天過海也要大費功夫。專家彼此間大都是朋友,研究後認為是真的(原作),他們可能秘技自珍,但有疑問時他們就樂得把「心得」共諸同好,於茶餘飯後津津道之。

這次蘇富比拍賣的倪元璐書法贗品還有一個疑點:儘管是一萬五千美元的估價,但也實在太低(應該估五萬美元左右)。低的估價使買家不細心研究;當然,好些時候,因為賣家不求高底價,名家的真跡也可能估得過低的。

令人尷尬的是,蘇富比拍賣行舉世知名,其書畫專家應該非同小可。倪元璐是大名家,他的被「印」摹的兩幅作品都是名作,出版過好幾次,那些非同小可的專家怎可以完全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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