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February 9, 1996

「公立」兵敗如山倒

不久前在某雜誌上看到一份美國大學的高下排列表,不勝感慨。

十多年前,我在西雅圖的華盛頓大學任教,其時該校在美國排名於十二至十五之間。料不到今天它名列五十,算是二流了!若非該校的醫學研究(包括生物學研究)依然是舉世知名(該校所獲的醫學研究基金為全美之冠),其排名可能跌近於一百吧。

我就讀的洛杉磯加州大學,十多年前徘徊於第九至十一名之間;今天,母校跌至三十名之外。當年,美國的首席學府,是柏克萊的加州大學。今天,柏克萊加大排名二十八——也算是二流了。

今天排名第一的哈佛,二十年前有點不成氣候,但排名仍在三至五名之間。我和同事們當時的解釋,是「爛船還有三斤釘」。想不到,當時威風十足的柏克萊加大,一下子變得「三斤釘」也沒有。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細看今天美國大學的排名表,我們就知道柏克萊的悲劇,是「公立」使然。前二十五名大學,公費州立的就只有一兩所岌岌可危地存在;想起二十年前大部分都是州立的,恍如隔世。

為什麼「公立」大學一致地兵敗如山倒呢?

一般輿論的解釋,是州立的政府資助,越來越少,以致經費不足云云。這解釋是不對的。二十年來,在通脹調整後,美國州政府對大學的資助下降,是事實。但州政府為恐大學素質下降,早已容許公立大學增加學生的學費,盡可能以此彌補「公費」之不足也。大名鼎鼎、地點適中、校舍一流的州立大學,擺明先天優厚。條件如斯,怎可以給單靠學費與募捐維持的私立大學——包括一些此前籍籍無名的私立大學——一個回合就打下馬來?

我認為這問題的主要答案,不是州立大學的「公費」不足,而是這些大學所行的是「共產」制。這制度既有「大鑊飯」,也有「鐵飯碗」。州立的大鑊飯,是指教授的待遇(薪酬)總要有點論資排輩,薪金的遞增有「等級」(scale)的規限。要是某教師「英雄出少年」,思想僵化了的老教授高高在上,怎可以容許這少年的薪酬倍升呢?有些州立大學不事振作的教授,竟然組織公會,以「罷教」要挾,務求薪酬合乎「大鑊飯」的規格。

州立大學的鐵飯碗,是指一位教師入校六年,一經審定批准,就可以享有終生僱用之利,「做」是年薪美金三萬六,「不做」也是三萬六(今天大約是五萬六——當然,其中還有等級的調整)。

在上述的「共產」制下,大學有什麼風吹草動,請辭離校而另謀高就的是哪些教師呢?答案明顯不過:是那些有私立大學的「高就」可以「另謀」的教師。市場永遠都是那樣無情:可以「另謀」的「高就」,永遠都是為有本領的人而設的。學問市場也是如此。

二十年前,我為幼年的兒女在美國選取學校,寧願選取每人每月交三百五十美元的私校,而捨棄免費的公立學校。於今回顧,我倒有先見之明。

八二年回港時,香港政府大事資助官立學校,私立的一敗塗地。但我還是把兒女送進每人每月要交數千元學費的私校,因為我要校方老師每月同我見面一次,商談一下孩子的發展問題。如果校方不合作,我就會把兒女「轉」到其它的私校去。想不到,十三年後的今天,私立的中、小學,在香港經歷過「榮、枯」後,春風吹又生。

香港今天的大學,所行的也是「共產」制。教師吃的都是大鑊飯,做了幾年,用的大都是鐵飯碗。但我以為香港的「公立」大學,不會像美國那樣,一下給私立的打下馬來。其主要原因是,在香港以學術謀生的(若不到外國另尋出路),是沒有私立的「高就」可以「另謀」。(我們這裡的大學互相協議,教師轉校不脫軌加薪——少年難出英雄也。)

但我差不多可以肯定,香港政府對大學的資助,以每個學生計,是世界之冠。假若我們的大學參與美國的排名比賽,其名次不令我們尷尬算是奇跡。

「公立」像「共產」一樣,歷來都是虎頭蛇尾,開始時聲勢浩大,但若干年後就兵敗如山倒。那是我這一輩人所知的「規律」。

結論是很明顯的:要大花納稅人的錢把教育搞好,我們應該取消「大鑊飯」,施行「學券制」(voucher syst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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