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界之行(二之二)
我們在張家界第二天的遊覽項目,本來是安排了天子山、寶峰湖與黃龍洞,但太太和我商量了一陣,見時間過於緊湊,決定放棄黃龍洞。幾年前我們到桂林時走過三個洞,有見一而知百之感。洞內之景不是奇異,而是奇怪,沒有到過的應該走一趟。據說張家界的黃龍洞與九天洞皆勝於桂林的。
天子山差不多是眾所公認的、武陵源內最可觀的景點。也要坐吊車上去,其「吊程」比上黃石寨的行得遠、行得慢。論風景的氣派,天子山勝黃石寨,但以震撼論英雄,黃石寨卻勝了一籌。前者是廣角大場面,後者是扣人心弦的巨石參天。
這裡我忍不住要批評一下。在天子山的頂上有一個賀龍公園,其中竟然放著一部噴射戰鬥機與一輛坦克車!這些不倫不類、與景觀怎樣也加不起來的不祥之物,顯然是由直升機吊上去的。不知是誰想出這個壞主意。
該日天氣好,而因為上一天有雨,霞氣頗重。沒有雲海,也不清晰,不是上佳的攝影環境,但那麼多的石柱屹立眼前,彷彿對我說著些什麼話。那些石柱站在那裡有二百萬年了,不是很寂寞嗎?然而,有那麼多一起站著,他們不應該有孤獨感。有誰可以肯定他們沒有靈性,沒有彼此互通的情意呢?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不知石柱對這些變化的感受怎樣了?
我很注意石柱上的松樹,不大的,是因為沒有泥土的緣故吧。在美國研究林業時,我對那所謂原始(old growth)森林有特別興趣。所謂「原始」,是指那些從來沒有給人砍過樹的區域。當時朋友之間都懷疑有哪個地方的樹真的從來沒有給人砍過。見到武陵源的石柱上的樹,我肯定沒有人砍過,雖然新陳代謝,有老死有新生,但毫無疑問是「原始」的了。二百萬年,寒來暑往,這些樹就是那樣靜悄悄地與石柱相依為命。
寂寞怎可以那樣持久呢?一時間我感到石與樹之間,樹與樹之間,石與石之間,不斷地在對話,只是用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語言。這樣幻想著,我彷彿聽到他們對話的聲音,於是拿起照相機,找到他們之間的親切情景,把快門按下去。
天子山之巔還有兩個可取的攝影題材。其一是周圍都是峭壁,樹木下降得很快:近身樹幹對開就是其它樹的葉了。可能因為對開的樹多受風霜,是深秋,葉先黃。我拍攝了幾張很稱意的、近景是樹幹綠葉而背景全是黃葉的,有點抽像,有點淒涼,不忍久視。我想到到孫巨源的《河滿子》的其中幾句:
黃葉無風自落,秋雲不雨常陰;
天若有情天亦老,遙遙幽恨難禁。
第二個可取的攝影題材,是那裡有些花草我從來沒有見過,可能曾經是歷久遠離人世的環境使然吧。既然是深秋,花草也淒涼,但卻顯得詩意盎然了。
在天子山上徘徊得過久了,下午二時許才到山下吃午餐,趕到寶峰湖已是四時半,有雲霞,不見太陽了。只有個多小時的拍攝時間,命船停了下來還在移動,過了不久快門不夠快。湖不大,但有難得一見的湖光山色,取景易如反掌。是水很深的湖,據說是高山環繞之間有一窄縫,當地的人把該縫堵塞起來而成湖的。這樣,讀者可以容易想像該湖之美:環繞的眾山拔水而起,與水光倒影加起來恍若仙境矣。
本來打算到張家界去拍攝紅葉的,但武陵源沒有紅葉,有黃的。個人的攝影取捨,黃勝於紅。寶峰湖後我們決定過一夜就乘汽車到張家界之東的長沙。款待的朋友說已找到了紅葉之區,但要向西行。考慮後我婉卻紅葉。殊不知東往長沙半途,他們告訴我黃永玉的故鄉——鳳凰——是在張家界的西部,與紅葉之區相近。我的印象是鳳凰位於長沙之東,錯了。永玉與黑蠻多次邀請我到鳳凰去,而我在圖片見到的確實迷人。據說這個古城不久前獲得國際重視。這次張家界之行,失去了機會。如果老早分得開東西南北,我會求黑蠻參與張家界之行,然後帶我們到鳳凰去。
不打算多出攝影集,因為雖然拍攝不難,但構思一個主題、選取作品融合、設計安排適當、詩情文字得體等,是艱苦的工程,是另一種遠為頭痛的藝術創作。但既然到了張家界,我還是希望有足夠的作品來一本武陵源什麼的。我想,出不出書是他日的決定,可能的話我應該先湊夠了足以成書的與武陵源有關的作品。為此我們從早坐汽車往長沙,沿途為攝影停車五次,到長沙已是晚上七時了。
張家界沒有很多典故,在中國的文化歷史上少見經傳。我們歷代的騷人韻士,對名山勝水的詩詞歌賦寫得多了,但找不到關於張家界的。張家界改過名字應該不是原因:古代詩人寫名山勝水大都提及山名、水名、地名,但找不到與張家界相近的。歷史上,張家界是少數民族之區,奇山一帶有交通困難,也有治安問題。這些應該是被外間文化漠視了的原因。
要到張家界旅遊的朋友不要給我誤導。我只是過客,所到之處是朋友安排的。那裡游點甚多,其它到過的朋友提出來的好些景點我沒有聽過。武陵源這個名字似乎是新近發明的。究竟哪些名勝包括在武陵源之內我不肯定。依照兩本讀物的陳述,武陵源面積三百六十九平方公里,觀其圖,包括所有張家界的名勝重點。其它的刊物可沒有那樣說。
(二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