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December 31, 1993

上海名不虛傳

十月二十二日下午五時抵達上海機場,但到花園酒店已是晚上七時了。交通擠塞是上海面臨的一個大問題。經濟繁榮總要付出代價。如果上海市政府處理不慎,在不久的將來,這座中國第一大城,可能「好學唔學」,學了紐約或芝加哥的另一壞處,變得盜賊如毛。

但在今天,我對上海的前景是樂觀的——我沒有理由不這樣看。我們怎能不看好上海呢?正如我在《夜上海捲土重來》所說的,這個城市人傑地靈,在今天有天時、地利、人和配合的環境下,只兩年工夫就變得欣欣向榮了。要是北京當局真的言出如山,會在一年之內統一匯率,廢除所有外匯管制,而又能將銀行大事進行「私產化」,那麼上海就更加會如魚得水,十年之後會變為另一個重要的金融中心,可喜可賀也。

到了下榻的花園酒店,書法老師周慧珺和她的兩位大弟子已久候多時。他(她)們一見我面就問有沒有帶書法來給他們看。我說沒有,他們感到有點失望,好像其它什麼也不用再談似的!他們對我書法進境的關心,使我汗顏。

周老弟安橋是上海通,古靈精怪,對「食」的學問絕不亞於蔡瀾。有他同行,晚餐當然是無以上之。他在一條新興的食街上預定了一家館子的座位,吃的當然是上海菜,其中蟹就佔了三味,有生的,也有熟的。不知是否因為「飢寒交迫」,還是因為性格使然,佛利民夫婦生、熟照吃無誤,讚不絕口。晚飯告終時,坐滿兩桌的朋友一齊鼓掌,也算是少見的場面了。

九二年八月,我曾光顧同一食街,食品平平無奇,與香港的相去甚遠。九三年四月,周老弟帶我去該食街品嚐,覺得與香港最佳的上海菜不相伯仲。想不到,這次十月重臨就覺得勝了香港一籌——只一年多就把以「食」知名的香港比下去。其中一個簡單的原因是:那食街的食肆是個體戶私營的。當朋友們坐在那裡又吃又喝時,經濟學鼻祖史密斯(Adam Smith)在一七七六年所說的話在我腦中轉來轉去:「我們不是因為做麵包的、釀酒的或屠夫的仁慈之心而獲得晚膳,而是因為他們要賺我們的錢。」這樣顯淺的道理,為什麼中國的執政者要到今天才明白!

十月二十三日是會見官員的日子。經佛利民的要求,清早我們和幾位國營企業的主事人吃早餐,暢談這些企業搞股份制的多種問題。跟我們會見了李鐵映,中午時和上海一位副市長進午餐,下午造訪了一位老朋友——前上海市長汪道涵。

說實話,到了上海這樣多姿多釆的城市,只停留一天多的時間,「見官」總覺得有一點浪費。不過,那天早上與國營企業的主事人暢談,在知識上倒獲益不少;李鐵映看來一表人材,但見面的時間短,我難以體會到這位執政者的深度,引以為憾;沙麟副市長言論很開放,也有見地,但他有報喜不報憂的意向,所以在說服力上,就不免打了一點折扣。我最欣賞的還是汪道涵。這位前市長謙謙君子,很有風度。他擺明是一個高官,但一舉一動顯得那樣平易近人,看不出有什麼故意造作。香港的某些高官應該拜他為師。

同一天的晚宴上,佛老和我要作演說,他談通脹,我說產權,都是大家連想也不用想就可以滔滔不絕的。宴後佛老早作休息,我和周安橋及幾位朋友意猶未盡,要到和平飯店一看該處夜總會的熱鬧。這酒店是五十多年前的建築物,歷盡滄桑,但在陳舊中還是很具氣派。夜總會內幾名上了年紀的樂師演奏著四、五十年代的流行樂曲,使人有懷舊之感,一下子好像時光倒流了。

這夜總會擠滿了人,十之八九都是西籍人士。安橋老弟好不容易才能花點小帳找到一桌座位,是在遠遠之一角的。坐了大約半個小時,演奏的樂師宣佈:這是最後一曲。是華爾茲的舞調,我就毫不客氣地請自己的太太到舞池「表演」一下。孫悟空既然曾到此一遊,我又何妨到此一舞?不知是否我們的舞藝過於了得,翩翩起舞者只有我們兩個人。

十月二十四日中午要飛北京,早餐後赴機場之前,我們要先到浦東一遊。新建成的浦東大橋剛好在一天前開幕,因此我們一群也要過一下渡橋之癮。浦東有一條專「搞」百貨商場的「商店街」,據說是為了表演給鄧小平看而建造的。而浦東大橋也是因為要「風光」一下,不惜成本而起的。這二者算是浪費的投資。佛利民對此嚴加批評;回港後楊懷康也在《壹週刊》說了上海好些不是之處。

佛、楊之見,我不敢苟同。上海近兩年來的經濟發展一日千里,欣欣向榮是事實。有這樣驕人的實質進展,多花三幾億元來賣一下「門面」風光,雖屬不智,但也難以厚非。其實,在「門面」的費用上,香港所花的比上海高得多了。


後記

於今回顧,本文提出的有兩點要補充,一好一壞。好的一面是上海的交通改進得很快。幾條新建的高架公路基本上解決了交通擠塞的問題。壞的一面是關於外匯管制的。一九八八年帶佛利民會見趙紫陽時,大家都同意匯管要盡快取締。九三年到上海,那裡的領導人又說會在一年內取締。結果呢?今天匯管依然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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