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pril 30, 2008

五常問答室 121 - 123

網友 問:



我感歎經濟學的博大,從宏觀到微觀,從邏輯分析到數學建模,可以說每一個話題都充滿了智慧和挑戰,充滿著「趣味」。但是時間的約束下,我們應該如何在廣度和深度上權衡?





答網友:



很抱歉,不能同意你!經濟學的博大起自斯密,但到了上世紀三十年代費沙之後,日漸式微。森穆遜、弗裡德曼、阿羅等大師技術了得,天賦可觀,論著有看頭,但作品可沒有斯密或馬歇爾那種大氣。高斯一九六○發表的大文,深不可測,但真正理解的人不多。那是四十八年前,這樣的文章四十八年來沒有見過。



自己是幸運的,因為當年我是最年輕的接觸到上述大師的學子。蒙代爾、貝加等天才比我大幾歲。在我後面技術了得的無數,可惜他們對真實世界的興趣不大,考究事實來得馬虎,而跟著的一般在方程式打轉,對解釋世事失卻了興趣。很可能是大學強逼按時發表文章闖了禍。我的一位老師在六十年代出版的一本厚厚的關於法國某時期的經濟歷史書,其治學態度對我影響很大,可惜之後再沒有見過資料處理得同樣詳盡的了。弗裡德曼合著的《美國貨幣史》,在資料的考查上大有看頭,但那是大話題,對細節的深入處理是比不上我那位歷史老師了。



今天的經濟學發展一般對解釋世事沒有興趣,內容空洞,其推斷力令人尷尬。不否認有些能以方程式把模型砌得很可觀的後起之秀。但他們不能解釋或推斷世事,除了可觀還有什麼用場呢?是理論天才嗎?可能是,但衷心說,他們的理論天賦遠不及我當年。然而,當年我的老師堅持,不能解釋世事的理論,等同廢物。當年我也同意高斯說的,要解釋世事,我們要先知世事究竟是怎樣的。走這一步是艱巨的工程,今天的大學制度是不再容許這種重要的知識爭取了。



我要介紹你看一篇文章,網上可能找到。那是高斯(R. H. Coase)一九五九發表的The Federal Communication Commission(Journal of Law and Economics)。細讀這篇文章吧。調查深入,細節詳盡,於是產出了可以永遠傳世的高斯定律。經濟學要這樣處理才對。


廣東 JIM 問:



您在《不是專家談教育》一文中,說到「垂釣或下棋之際我教他(您外甥)怎樣找重點,尋興趣」。那要怎樣找重點,尋興趣呢?




答Jim:



讀書求學,或做學問,需要付出的讀書或做功課時間不是那麼多,主要是腦子運作要多花時間,而這運作要有點安排才見效果。腦子用得過儘是大忌,可以有反效果。我的處理是久不久要「分心」一下,讓腦子休息,或想到其它與學問無關的事項去。嘗試些與讀書無關的玩意,是分心的重要法門。當然,志在學問,你不要讓這些其它玩意弄得無心向學。意在短暫分心,對玩意著了迷或上了癮也是大忌。



一九六五年的秋天,因為博士論文的進境不對頭,我每天拿著照相機到一個園林靜坐三個月,這期間想出了自己的一套玩光的攝影法門,然後再回到學校猛攻論文去。這樣讓腦子在經濟學上休息達半年,再回頭就想出了佃農理論。非常幸運,因為靜在園林想出來的攝影法門,自成一家,天下獨有,所到之處前無古人矣。是的,因為當年找到了鏡頭、膠卷與光的感應的一個「秘密」,兩年前一口氣出版了七本攝影集,再整理一下可以傳世。



回頭說當年教導自己的外甥,我見他讀得拚命,於是在每週末的兩天禁止他讀書。我要他週末到我家小住,但不准帶書來。釣魚是好玩意,喜歡鼓勵小朋友下釣,因為自己小時的經驗,是釣魚可以陪養想像力。另一個要外甥到我家的原因,是希望他能多近我。我是搞思想的,思想程序練出了節奏。凡是接近我的青年,或多或少都會受到這節奏的感染。外甥跟了我幾年,是機緣的巧合。他從本科一年級起到拿博士,只用了六年,今天是美國名校的大教授,在細胞的研究上是世界名家了。

Jason 問:



張教授, 很想知道你如何看現時的大國企, 特別是一些市場壟斷的大國企. 我買國企股票, 這些國企的業績表現都非常好, 姑勿論政府政策傾斜, 它們好像是改革成功了。




答Jason:



如果你讀我一九八一年寫的(八二發表)《中國會走向資本主義的道路嗎?》,你會知道二十七年前我就準確地推斷了某些國企壟斷的頑固性,是改革的最後難關。這樣準確的推斷天下間只我一個吧(一笑)。



如果你跟進我後來分析中國的文章,你會知道我不擔心沒有壟斷權利的國企,因為沒有政府維護的專利權,國企要虧蝕,北京不會那樣傻,不斷地資助要虧蝕的企業。又說中!這些國企從二千年起,因為地價上升,風雷急劇地賣出去,作為民營。到今天,沒有壟斷專利的國企近於不存在了。



有壟斷專利、還能賺錢而無需政府資助的呢?我怎樣看?這些國企發行股票,有朝一日,私人擁有的股權過半,就算是「私企」了。到那時,尤其是大部分的股權落在私人手上,政府不會再有大興趣維護這些國企的專利。香港昔日的電話公司是個好例子。股權差不多全是私人的,政府出錢把這壟斷專利買回來,即是以錢取締電話公司的專利。此取締也,導致我每月打到美國的長途電話費從約七千港元跌到二百。眼觀六路,一聽到政府要買回電話公司的專利,我立刻把母親持有的全部「電話」股票出售,沽得精彩。



上述的經驗說,可作投資的項目多的是,原則上不要買靠國家維護專利而賺錢的國企股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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