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與交通的發達時代
一九五七年七月三十一日我離港赴美,坐的是總統輪船,要航行十八天,單程船費三百八十美元。當時若乘引擎飛機,飛飛停停的,也得花三天工夫,單程一千七百美元,在當時說,是天文數字了。今天,噴射客機只需十二小時,單程為四百五十美元。經通脹調整後,今天的飛機票價大約是當年的四十分之一。如果把費時與苦悶的代價計算在內,今天比當年更覺便宜得多了。
一九五八年在加拿大多倫多,我因為在美國的哥哥生病而要打個長途電話到香港去,三分鐘加幣十二元(當時加幣比美元值錢),而且要兩天才打得通。今天,三分鐘一元七角,即打即通。那是說,不管當年要經接線生的手,還要等兩天,而又有聽得不大清楚的種種麻煩,今天的長途電話費用,經通脹調整之後,大約是當年的六十分之一。
大概是一九五五年吧。香港的舊中國銀行地皮出售,成交價每平方呎港幣三百元,破了當時的地價紀錄。今天該地的地價,經通脹調整後,大約上升了三十倍。
從以上的例子看,通訊的價格不僅急速下降,而且令人大感驚異的是,與香港的地價相比,其相對價格的變動,大約是一千五百至二千倍。求土地的增加,要擔沙塞海,但通訊與交通的發達,是人類智慧使然。人類的智慧,比地球的創造者高明得多了。
我想到以上的事,是因為我此時身在美國西雅圖度假,卻還可以如常地「為」香港辦公。圖文傳真要傳就傳,長途電話要打就打,每月的費用大約二萬元。在夏天,西雅圖的天氣比香港好得多,而一般生活費又比香港的便宜,其價值的差距又何止每月二萬港元呢?
世界輪流轉。美國舊金山有一個古老名字,叫作舊金山。「金山」者,其地賺錢容易之謂也。四十年前,香港人認為,最好能在美國賺錢,回到香港享受。即使到了一九六九年,情況也差不多;我當時在西雅圖的華盛頓大學任教,年薪是美元一萬七千,香港的朋友很羨慕,認為這樣的收入可在香港大享其「受」了。今天的情況卻是反過來,很多人認為最好在香港賺錢,到美國享受。
這個暑假期間,我是在美國享受,人卻做香港的工作。是的,發達的通訊,可使人在江湖,身卻由己。工作的地方與人身之所在,二者可以「配合」於地球兩面的極端。不過,我有點不明白,為什麼沒有很多、很多的人,跑到美國來,以長途電話之類「做」香港的工作。
科技的發達還有數之不盡的好處。今天,香港與美國兩地不同銀行的戶口轉帳,只需一個小時就辦妥,比香港本土的戶口轉帳有時還要快。當年人造衛星的創造者,可沒有想到這傳達的用途吧。此外,計算機計算的準而快,使計算的成本下降了不知多少倍。我一位作生物研究而在美國大有名望的外甥,對我說,他今天用計算機協助研究工作,做起來時,比沒有計算機之前的同樣研究,起碼快一百倍。
寫到這裡,我想到一個有趣的投資概念。人類的智能,可能永無止境,若知識產權又能有保障的話,那麼投資於知識是上選。另一方面,有止境的資源——如地產——長線投資也是可行,因為世界人口不斷增加。這是說,投資要在「有止境」與「無止境」的兩個極端下注,在「中間」的就應該沒有那樣出色了。不知歷史的投資回報率的統計數字,會否證明我這個論點?
我曾經提及,先進的科技使我們進入了一個「按鈕」時代。這當然有其好處,但也有其弊端。憑借先進科技的人懂得如何「按鈕」,但因為整天按呀按的,總不免少了一點想像力。最明顯的例子,是今天兒童遊戲,從思維、想像的角度來品評,跟五十多年前我們兒童時的玩意差得遠了。
同樣,通訊與交通的發達,大有其優勝處,但卻少了往日——尤其是古時——的「羅曼蒂克」。試想,假若今天一個青年詩人有直追古人的才華,除非是「黐線」了,他怎樣也不能寫出「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或「雁來音訊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又或「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之類的句子了。
是的,我老是覺得,人與人之間,感情日漸減少,是科技發達後的一種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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