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藝術是給誰看的?
六月五日戴天在《信報》發表《珍愛者必非常物》,簡略地評論黃貴權新出版的攝影集,很有意思。評論雖短,卻道出藝術哲理。一般人把攝影視為次級藝術,不難理解,但戴天的含意,是攝影可以是一級藝術:「由『眼中』至『腦中』又至『手中』,是一以貫之的(藝術創作)辯證流程,而畫也好,攝影也罷,倘若都能加以掌握,再益之以情,就無不為佳作了。」
無意說葡萄是酸的,但我總是覺得國際沙龍的攝影作品,雖是藝術,但除了美觀與技術,毫無創意,感情表達更談不上。讀者可能說:「張五常算什麼?沙龍比賽籍籍無名,少說幾句不是很好嗎?」本來是,但香港有個黃貴權,曾經打遍天下沙龍無敵手。黃醫生今天不管沙龍了,如果拿這幾年的心愛新作去「跑龍」,得個桔是意中事。
這就帶來我要說的。如果黃貴權拿出他昔日的沙龍名作出攝影集,戴天不會為之動筆寫文章——可能連看也懶得看。但黃醫生今天脫離了沙龍傳統,以情為事,作品觸動了戴天心底裡的和弦,後者於是引用韓愈說的「珍愛者必非常物」,又引用鄭板橋的從眼到心到手的流程來欣賞。
是個有趣的問題,哲理不淺的。戴天是朋友,沒有聽過他懂攝影,而他對藝術懂多少我不敢發出保證書。但戴兄的文學修養遠在我之上,是個性情中人,沒有疑問。這就是了:藝術作品如果不是為了給戴天這種人看,要給誰看才對呢?黃醫生也是朋友,知道他的背景。他今天的攝影作品可以情動戴天,沙龍卻跑不出來,我們要怎樣看攝影藝術才對呢?一個搞攝影的應該選擇入國際沙龍呢,還是情動戴天?我的選擇明確,黃醫生的選擇也明確,但攝影沙龍的朋友不那樣看。
藝術創作要為作者自己欣賞,但能情動外人也重要。大藝術家的品味可能遠超世俗,或近於發神經,為這些「天才」的品味創作可能「曲高和寡」。戴天沒有領過藝術家牌照,但才情洋溢,不說假話。一個搞攝影藝術的人,在作品滿足自己之餘又能滿足戴天那樣的「外人」,應該沒有矛盾,不是很好嗎?為什麼數十年來,沙龍的攝影作品是另一回事呢?
我絕對不相信沙龍的影友不能攝出情動外人之作,雖然要達到黃醫生的水平不容易。達到一半不難吧——以「情」衡量,與沙龍相比,一半有餘了。不為也,非不能也。
前些時攝得幾幀感情澎湃的梅花,陳復禮見而愛之。當這幾幀作品在電腦上處理時,一位不認識的人在旁觀看,叫絕。我說:「入選沙龍的機會不高吧。」這人罵了出來:「管沙龍作什麼?能攝得這樣感人的作品,十個沙龍金牌我也不換。」
這是困難:金牌不金牌無所謂,為什麼不容許我通過沙龍讓影友們分享一下自己對景物的感受呢?影友們一般喜愛我的作品,但卻說:可惜這類作品沙龍不容易接受。
是個怪現象。影友們喜愛,很喜愛,但認為入選沙龍不易,為了入選他們不會嘗試感情奔放之作。沙龍的評審員也是人,應該也喜愛,但為了尊重沙龍傳統,感情奔放的不敢接受。
不要讓「成見」左右藝術;我建議多讓戴天這種人作國際攝影沙龍的評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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