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November 2, 2007

弗裡德曼追思會(之二):張五常答問(2)

提問三:



張教授你怎麼看待中國和美國的經濟學發展?





張五常:



科斯很反對現在經濟學的發展。布坎南也反對得很厲害。Gary Becker也反對,不一定反對得很厲害,但也是反對。科斯反對得很厲害,很多次來信,或通過助手轉達,要求我在中國搞起經濟學。他認為美國沒得救。這是一個基本的問題。



科斯和我兩人是絕對相信——可能整個經濟學界只有我們兩人相信——如果你不知道世界發生什麼事,就不可能解釋世界。這只有我們兩人相信。我們認為這是很重要的,但一般的經濟學家不覺得那麼重要。愛因斯坦想出相對論,他完全沒有看到什麼實例。有些人相信,他們可以把門關起來,不需要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事,在紙上演算數學方程式就可以搞出來。我和科斯兩人認為,雖然這在原則上是可能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而還能推斷髮生了什麼事,但機會很低,近於零。這世上有多少個愛因斯坦啊?所以你先知道了發生什麼事再去作解釋,推測完全不同。你說現在的博弈理論解釋了什麼?弗裡德曼在他的《科學方法論》裡說過一句話:經濟理論是用來推斷還沒發生的事情。科斯為此與他大吵一頓。我是中間人,很頭痛。因為他們在科學方法論上是彼此有點誤解的。兩人都是好朋友,互相尊重,但在這一點上他們兩人都對,也兩人都錯。



我個人認為,如果你不知世事,就無從解釋世事。天下有多少天才呢?我最近寫了篇文章,說Stigler啊、貝加啊,都鬧過很多笑話的,因為他們不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事。我認為我比較優勝之處就是我知道發生什麼事,街頭巷尾的。沒有一個現象在手,我是不會去搞的。這就是分別所在。也就是說,在方法論上說,兩個都對;但在實用上說,我覺得我這條路比較好。(掌聲)





提問四:



剛才張教授說「產權界定是市場交易的前提」,中國改革也是產權界定的過程,是由政府主導的。說到政府的作用,第一個是保護社會不受外來的侵略,第二個是保護個人的財產不受他人的侵犯,然後就是處理一些經濟外部性的問題。那麼在改革當中,在產權清晰的過程中,政府的角色是不是應該慢慢地淡出?有什麼樣的力量可以使政府慢慢地淡出?您說過中國地區之間的競爭,說這是最好的制度,學生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說經濟改革方面還可以的話,但說到政治改革,我覺得很迷惘。如果說經濟改革是自由的前提,那麼政治改革應該怎麼樣?





張五常:



我的老師艾仁智說過一句話,成功只能以效果來衡量,意圖如何是無關的。我同意這句話。你的攝影理論說得怎麼樣都好,拍不出好的照片,沒用。中國是有很多問題,但你不可否定的是,其經濟增長率破了人類歷史的記錄。香港當年增長多麼快,最快的時候絕對不夠中國現在快。而且中國的人口是那麼多。到中國內陸去看,到處都發展很快。我很同意蒙代爾的這句話:「If it is not broken, don』t fix it。」這邊說要投票,那邊說要怎麼怎麼。我跟周其仁說得很清楚:「你不要跟我說中國的不對,你要告訴我中國做對了什麼。」你說我厲害不厲害?但我自問,如果給我來改革中國,給我生殺大權,我沒有信心能做得這麼好。你左批評右批評,有些問題他們是知道的,就不要再罵了;有些是他們做不到的,也不必再說;明顯是走錯路的,你就要集中管那裡。



很多鄉村進行差額投票,一開始就出現買票,這就是中國文化。台灣也是這樣。黎智英有一篇文章,叫《阿扁Bravo》,為台灣叫好,因為現在要審問阿扁嘛。台灣民主萬歲。蠢到死,他沒有想到,如果台灣沒有民主,不會有阿扁這樣的人出現。(笑聲、掌聲)如果台灣是中國的一省,阿扁是省長,早就給「雙規」了嘛。(笑聲)更幽默的是,同一期的《一週刊》,有一個叫詹宏志寫的文章,回憶以往,拚命說台灣好,好得不得了,多可愛。蠢到死,原來他說的,是蔣經國的時代,(笑聲)那是大獨裁者的時代。我們在座的楊懷康先生,(笑聲)又是要民主,他是郭伯偉的忠實朋友。蠢到死,他們所讚賞的香港,是完全沒有民主的香港。這是很頭痛的問題。我說得很清楚了,你要搞民主投票,要先把憲法搞好。這是很困難的事,現在連美國都遇到很大的問題。美國的民主曾經是非常好的,但是現在也不行。(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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