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May 26, 2009

《多難登臨錄:金融危機與中國前景》

《多難登臨錄:金融危機與中國前景》──序


去年(二○○八)九月我意識到中國的經濟很不對頭,於該月十日寫好了《北京要立刻撤銷宏觀調控》,十二日發表。想不到,三天後雷曼兄弟就事發了。風雷急劇,跟著就是AIG、通用汽車、花旗銀行……等等的龐大無比、字號雄視地球的機構紛紛出現財政困難。上世紀三十年代的經濟大蕭條是歷史,一九二九事發時的情況怎樣今天還健在而記得的人不多,但熟知這歷史的學者朋友近於一致地認為,去年九月爆發的金融危機的震撼性甚於一九二九。

我這輩子經歷過的大時代的轉變,是好是壞,無疑是人類歷史最緊張刺激的了。作為一個生於中日之戰的中國人,經歷過的悲慘與歡樂事,變化之多,之巨,難以誇張。記得一九五九讀本科心理學時,教授說,上蒼賜予人類的一份大禮物,是痛苦的記憶一般遠比愉快的記憶短暫。他說如果痛苦的記憶較為長久,人類會苦不堪言,可能早就不存在了。回顧平生,自己最愉快的經歷是見到中國的經濟終於搞起來了!我討厭那些口口聲聲說中國貧富兩極分化的譁眾取寵的言論,是為了爭取權力吧,提出的建議一般害了窮人。我相信自己的觀察,知道這些年中國的貧困農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進,是以為喜也。這是我對新勞動合同法大發牢騷的原因。

不久前一位加拿大讀者來信,說中日之戰後舉世發生的多項大變,我皆身處其中,問我感受如何。我回應說:不止此也,以我所學作解釋,剛好用得著,而在制度上的分析,我達到的層面自成一家。有一家之言,心領神會,寫下文章無數,推斷頻頻,命中率遠超賭大細,誇誇其談一下不是應該嗎?

年多前美國次貸事發,我意識到大禍將至,通知了一些朋友。其後逾一年亞洲一帶毫無感受,近於否決了我的推斷。正在懷疑老人家的眼鏡怎會跌得那麼離譜,雷曼兄弟就出事了。今天美國的專家近於一致地認為,如果曾經是高盛總裁的當時美國財政部長保爾森出錢挽救雷曼兄弟,金融危機不會出現。可能對,但我不那樣看。我認為這危機起於美國的金融制度出現了問題,及時挽救雷曼兄弟可以減慢這危機的發展,也可減低其震撼性,但制度不改,危機早晚會出現。

從去年九月發表《北京要立刻撤銷宏觀調控》算起,我發表了六十八篇文章,其中五十三篇是關於經濟的。跟葉海旋研討了良久,決定把這五十三篇結集成書,精裝出版,取名《多難登臨錄》,是從杜工部的一首七律借過來的。名字取得恰當:從炎黃子孫的角度看,去年九月起的八個月,經濟發展複雜繁多,沒有一項令人高興,或大或小都可以「難」字形容。金融危機之外,這結集的題材包括新勞動合同法、人民幣的處理、金融中心的考慮、醫療改革的困難,以及經濟學本身的災難。有些文章只是「邊沿」性的,其中只有部分談及經濟,但我決定不作刪減,每篇全文刊出。不分類,按發表時間的先後排列,好叫讀者能體會到在風風雨雨的日子中,老人家在驚濤駭浪飄浮的感受。

選這五十三篇精裝結集可不是因為有連貫性,而是作者認為文章寫得好,代表著一個經濟學者從中國的角度看將會進入歷史的八個月。賣花免不了要贊花香,但數十年寫專欄的經驗,論經濟專欄,有次有序的組合,這系列是自己最稱意的。這樣水平自己不可以再重複了:七十三歲,而八個月來遇到的經濟演變,不會再遇上。每星期能寫出兩篇這樣水平的經濟分析,相當長的,顯示上蒼對我有偏愛。不相信的朋友不妨找外地的名家來比並一下(一笑)。

在寫作過程中,有好幾處我是感激的。其一是不少朋友及讀者給我提供資料。本來打算在這裡列出幾個要感謝的名字,但愈想愈多,不知要在哪裡分割,不列算了。當然,我獲得的資料不會全對,但每星期要寫五千字的經濟分析,大致上我滿意,認為不要苛求。

其二是百無禁忌、依理直說的寫法,北京的朋友放我一馬。我感受到某些網站不便推薦某些文章,也曾遭傳媒腰斬。是築繭自縛吧,因為我感受不到中宣部左右過什麼。說放我一馬,因為從二○○七年十二月起,新勞動合同法我批評過不下三十次,有時發了脾氣,罵得重,事後自己也認為有點過分。

其三,最重要的,是讀者多。一位朋友大略地算過,每篇文章的幾個博客加起來,平均點擊逾十萬。這比外國的專欄名家高出多倍。炎黃子孫人多勢眾,於是佔了先機。博客點擊之外,其它網頁轉載無數,而好些機構通過電郵發給所有員工。數碼科技的發達,方便了專欄寫手,要捱得罵是微不足道的代價了。我只管自己相信的,外人怎樣回應一律不管。

說我這個人很世俗應該對。我喜歡讀者多的熱鬧,認為這熱鬧有鼓勵性。替我管理博客的同學久不久傳來讀者的評論,罵的讚的,反對的,皆無所謂,但有時要管的是讀者不明白。不作個別回應,但不明白的夠多,認為重要,我會找機會在後來的文章再解釋。商人閱讀,幹部閱讀,學生閱讀——我高興,但最高興的是勞苦大眾也閱讀。經濟學問就是那麼神奇:某些淺分析,讀過經濟的不懂,但街上有些人可以說得頭頭是道。我想,這是因為後者沒有學過,於是沒有成見。說過了,經濟學是淺的,不明白的往往是把問題看得太深了。像這次結集中的《金融中心:北京還在等什麼?》這篇比較深的,牽涉到廣泛的價格理論的組合,經濟文章很少遇上。

是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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