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October 28, 2004

九寨黃龍攝影記(二之二)

九寨溝的瀑布雖然不大,但多而精,是搞攝影藝術的神品了。困難有二,都不容易過關。其一是水要夠多。雖然九寨的瀑布長年有水,但多水只出現在一連幾天雨後,雨停兩三天就差很遠。涓涓流水的山溪可愛,潦水盡而寒潭清也可愛,但瀑布水不多就不可愛了。九寨的瀑布攝影作品雖多,但大水的少見。

第二個困難是陽光的問題。沒有陽光也可以攝得好的瀑布作品,但美中不足。強烈的大側光把瀑布照得通透,水花彷彿白霧飄浮,疑是銀河落九天,有點瀟灑,有點無奈,才是瀑布的感情所在。九寨的困難,是山高樹多谷窄,稱意的瀑布陽光為時短暫,加上要有雨後大水的合併,很有點苛求。我一連兩個早上遇到那一百分的景象,雖然有點手忙腳亂,確也不枉九寨之行。

話說十月八日早上攝完了珍珠灘的瀑布,到箭竹湖的比較平凡的瀑布攝了一陣。小姐說,還有一個精彩的,在熊貓湖,但下午才有陽光。回到酒店用膳休息後,到熊貓湖已是下午三時了。陽光只剩少許,趕攝幾幀可取的就沒有陽光了。我的心還在珍珠灘,考慮所有選擇之後,九日的清早再去。可惜不僅沒有陽光,水量也大幅度地減少了。

珍珠灘攝不成,跑到九寨盡頭的荒草湖碰運氣。湖不可觀,但上頭有山溪,太陽在雲中微露,淡淡的日影在溪中浮現,襯托著溪旁的灌木與亂草,詩意盎然。我和太太沿溪步行了個多小時,佳作信手拈來,俯拾即是。

前文提及,九寨不容易拍攝,但為什麼我會那樣豐收呢?瀑布的奇光幻影是意外的收穫,後來在黃龍遇到的雪景也是意外的收穫。人有我有的彩樹倒影攝了一些;人有我有的蘆葦也攝了一些;較多的是溪旁或湖邊的樹影與亂草。這些之外,最重要還是第一天的晚上,覺得拍攝不易,想了一整晚怎樣處理九寨的水。我想到一九六五年自己發明的一套印象與抽像之間的攝影方法,把今天的科技加進去,再組合而成新法。胸有成竹,結果攝得二十多張自己感到稱意的抽像作品。

不管他人怎樣說,我認為藝術的重點是表達作者的感情。這方面攝影格外困難,因為一按快門山是山,水是水,感情安在哉?我不喜歡整古做怪,但很喜歡讓感情奔放,亂來一下。說到亂來,攝影不困難,但要很熟知鏡頭的性能與光在不同情況下會產生怎樣的不同效果。

我是用膠卷的。雖然今天的處理是沖洗後以掃瞄起筆,但昔日的黑房訓練使我能一看現場景物就知道用怎樣的攝法會有怎樣的效果,今天依然可用。所以雖說亂來,其實是嚴格的操縱,毫不碰巧,半點也不亂。

搞攝影,看景物時我幻想著曝光後的作品會怎樣,改變曝光的方法效果會怎樣改變,而這些幻想永遠是受到一個技術框框的約束,技術的變化所知愈多,幻想就可以愈奔放。不知道效果如何我是不會按快門的。這樣,一張自己認為可以出版的攝影作品,平均只用大約三張膠片。

九寨之行,因為際遇實在好,我們提早一天去黃龍。十月九日下午離開九寨時,有微雨,黃昏到達離黃龍一個小時的酒店,飯後睡覺去也。清早上路,為安全計款待的朋友換了一部可坐三十人的旅遊車。駕駛員老馬識途,說昨夜下大雪,多半不能通過海拔四千零七米的必經之路,但還願意一試。勉強通過,但路上有雪,車慢行,抵黃龍已是早上八時三十分了。

要步行四點二公里的路,是向上走,氧氣不足,我們坐轎子上去。雪停了,有太陽,一半路程後,雪景明艷不可方物。下轎攝影,我感受到缺氧是怎樣一回事。不能走,快步行也有困難。不容易遇到那樣美麗的雪景,而在太陽下雪在溶化,到處閃閃生光。有這樣的環境,攝影實在容易。上轎走一段,下轎攝一段,攝了大約兩個小時,盡皆精妙!後來大部分雪溶了,不好看。是的,沒有雪的黃龍不是攝影的好去處;有大雪的黃龍妙絕,但汽車怎可以過高山之關呢?

沖洗後看,黃龍的雪景作品,有個人出版水平的,共二十八張。書紙十六開,每十六頁有兩頁不斷橫過,可用大場面作品過頁,剩十四。一頁文字,一頁留空,剩十二。雪景分兩組,共二十四,要淘汰四幀。

問題是,九寨本身的作品可分八組而有餘。這樣,全書作品十組,連文字與留空要用十一個十六開,共一百七十六頁。十組作品一百二十,十一張過頁大場面,加起來是一百三十一。這是比我以往的每本攝影集多了大約六十幀作品。

提到這些,是要向讀者說一個問題。搞藝術的人很主觀,而這是應該的。主觀的作者當然愛自己的作品,淘汰要割愛。這不容易。如果是純文字的書籍,增加數十頁不需要考慮很多。但精裝的彩色攝影集成本高,是另一種考慮了。

如果真的不管成本來過癮一下——我很有意圖這樣做——那麼四天的攝影操作,出版一本有一百三十一幀風景作品的書,簡慶福一定破口大罵。他是大師,我怎可以比他快一百倍呢?另一方面,比福哥快一百倍,想來也開心。他在罵,我在偷笑,豈會不傳為佳話哉?

正經一點說,九寨與黃龍大名遠播,到過那裡的攝影家無數,作品騙不得人。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是王勃說的。

黃山歸來不看山,九寨歸來不看水。如此類推,以我來說,九寨與黃龍是不需要再去攝影的了。一口氣出版八本攝影集,作品大約共六百五十幀,沒有誰發過那樣大的神經。是封機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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