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24, 2006

從一首協奏曲想到的

在街頭花十元買了一張DVD,看是盜版,應該是盜版,但播放出來的效果奇佳。應該是二十年前攝錄的吧,由卡拉揚指揮柏林管弦樂團,小提琴手是美麗的Anne-Sophie Mutter,都了不起,演奏的樂曲是貝多芬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剛好是二百年前的作品,貝氏只寫過這一首小提琴協奏曲,不是名曲那麼簡單,而是被稱為The violin concerto。那個「the」字道盡了世人對該協奏曲的敬仰。三十多年前我聽過該曲的現場演奏,這次得碟,思往事,重複地看了一整晚。

此曲只應天上有。結構完美無瑕,不同樂器互相呼應,變化多而又流水行雲,旋律激情處扣人心弦,婉約處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何止繞樑三日,不可能不是一百分。為什麼貝多芬只寫一首小提琴協奏曲有幾種說法,我認為他知道執到寶,自己不可能超越,不再試了。

歐洲的確了不起。說過了,無論科學、文學、音樂、雕塑、建築、繪畫等,炎黃子孫沒有一項比得過人家,輸得面目無光。先天智能不弱於人,但後天的發展很尷尬。昔日的什麼儒家學說,什麼三從四德,加上一個學而優則仕的科舉制度,不容許以獨立思考或以專業知識而為生計的空間。歐洲也曾經因為宗教約束與君主制度的蹂躪而在創作上乏善足陳,但十六世紀文藝復興後,這些約束擺脫了,創作的湧現成為人類歷史奇跡。

花了一晚細聽耳熟能詳的D大調,我想到一件事。歐洲的文化重視大作,不是龐大的大,而是偉大或重要的作品。他們推崇重要的創作不遺餘力。大師的畫作或樂曲他們有詳盡的記錄。好些畫家畫過多少幅畫被算得一清二楚,著錄整理。莫扎特的樂曲就有專家為之精心編號,而偶然發現漏網之魚,大事新聞必然也。

這傳統對創作的敬仰,是重要作品層出不窮的一個原因。單是英國,經濟學、文學、生物學、物理學等,立竿見影的重量級作品不計其數。相比之下,我們有什麼拿得出來呢?歷史我想到《史記》,小說想到《紅樓夢》,繪畫想到《溪山行旅》,但跟著就不容易數下去。無可置疑,中國人創作是走小品的路。天才如蘇東坡,詩、詞、文、賦、書、畫無一不精,但重要的作品就不容易數出來。沒有市場,不受到應有的尊重,蘇子作小品是為了自娛,或給一些親近的朋友欣賞一下。

不是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但時到今日,我不容易看到眾人皆說是創作大師的中國人,其作品的深度與原創性足以影響一個時代,或左右了潮流,或改變了風格。少數懂的不論,讚的亂贊一通,罵的胡說八道。個人認為楊州八怪有點意思,有點深度,但在市場竟然找不到一本有份量的分析楊州八怪的藝術哲理的書。當一個中國畫家的作品賣得起錢,抄襲的贗品立刻無數。畫師教出來的學生,其作品永遠是老師的風格與畫法。這些是中國文化的悲哀。

回頭說貝多芬,他懂音樂的父親經常酗酒,拳打腳踢,而他自己絕對不是個可愛的人。但他的音樂天才早就被發現,社會尊重他,跟著敬仰他,死時萬人空巷。他生長在一個重視創作的地方,人們聽到他的作品,受到感染,就站起來了。這些事,在中國是不可能想像的。

朋友,不要節省一碟之價吧。你不需要懂西方的古典音樂。反覆重聽那首小提琴協奏曲,你會奇怪音樂藝術可以達到那樣的一個層面,也許會像我當年那樣,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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