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可怕故事
阿康傳來兩篇文章。一篇是史坦福大學經濟學教授Ronald McKinnon四月二十日發表的,內容是中國沒有「操縱」人民幣的國際幣值。他指出逼使人民幣升值不會改進美國的外貿赤字,也支持人民幣兌換美元的匯率不變。看來是刻意地安排在胡錦濤訪美時發表於《華爾街日報》,幫中國一個忙,炎黃子孫要感謝這位教授。
為中國好,McKinnon反對人民幣升值有一些日子了,這次再澄清論點。他對日本的經濟發展有深入的研究,指出日本當年發展得頭頭是道,卻給美國頻頻施壓,把日圓幣值趕上去,害得日本經濟兵敗山倒。是可怕的故事,也屬無聊:害死了日本,美國卻沒有得到好處。此君的分析角度與我的不同:他用四十多年前我讀過的absorption approach,加上變化,令人大開眼界。
另一篇是洛杉磯加大的Deepak Lal教授寫的,二○○三年二月發表。Lal是印度人,年多前訪神州,我跟他暢論天下大勢,解釋中國的發展情況。在比我年輕一輩的經濟學者中,Lal是難得一見地懂世事,對經濟理論基礎的掌握有分寸,會面後我在文章中讚過他。
Lal的文章,論日本,也評論McKinnon與Kenici Ohno合著的一本題為《Dollar and Yen》的書,贊。加上自己的,Lal論日本數十年來的經濟盛衰,日圓被迫升值而弄得財政近於破產(virtually insolvent)的故事,比McKinnon說的更可怕。
記得日圓被迫升值不久,我於一九八七發表《日本大勢已去》,不幸言中。當時日本還有另一項嚴重的政策失誤,上述兩位教授沒有提及的。那是他們禁止農產品進口,搞起高地價。一個蕃茄零售五美元,土地種出黃金,上帝也保不住。感謝上帝,今天中國沒有那樣傻。
我曾經提及,中國目前的經濟活力彷彿七十年代初期的日本,而日本從一九五二至一九七三的增長速度,與中國八、九十年代可以相提並論。日本當時有三個比中國優勝的地方。其一是以時代衡量,日本當時的科技基礎遠比中國好。其二是在制度上,日本不需要像中國那樣經過千山萬水的大改革。其三是日本當年不需要面對數之不盡的擁有大量廉價勞力的競爭者。這樣,中國二十多年來的發展遠比日本昔日困難。如果說日本當年是經濟奇跡,中國今天是奇上加奇。
更神奇的是,撇開沙石,我認為中國今天的經濟體制比日本當年優勝。這顯然是因為中國的改革有動力,今天還在改,以後會不會改壞了是以後的事,但今天看,中國的發展勢頭是比日本七十年代初期可取的。很不幸,在這重要關頭,中國的貨幣制度開始走上歪路,央行的言論令人擔心,而外間施壓人民幣升值,一方面是強逼中國走上日本的災難性的路,另一方面會促使央行放棄我屢次高舉的中國貨幣制。
這裡有兩個重點。第一,原則上,如果人民幣只對所有先進之邦的貨幣升值,中國容易接受。這是說,如果其它地區不存在,人民幣上升百分之二三十先進之邦還要買中國貨,中國的收入會增加。問題是今天的人民幣早就按著廉價勞力的競爭地區調整,這升值會被競爭地區在背後一刀斬過來。第二,說過了,誰調整幣值誰就要付出大代價。人民幣升值中國會有通縮,外幣自己貶值(人民幣因而升值)他們會有通脹。從北京的立場看,當然讓外幣貶值為上。
解決上述兩個重點的最佳辦法,是人民幣轉用一籃子物品為錨,然後穩守。這樣,先進之邦的貨幣大可自由貶值,廉價勞力之區繼續與中國平手競爭,而朱鎔基時代的中國貨幣制度保持不變。